王小壯住進了軍官病房，因為蘇清泉跑到院長辦公室拍了他的桌子。王小壯那一槍托挨得值，那天還連帶著讓所有新21團的傷兵享受了一頓紅燒肉。雖然分下來每人就那么幾塊，可是對于啃酸菜條子啃得反胃的傷兵來說，那無疑是最好的食物。

張哮虎看望了鄒城之后，就和蘇清泉回團部去了。聽說師部準(zhǔn)備部署一次反擊，新22團打主攻，21團策應(yīng)。這一次破天荒地加強了炮兵火力，而且從后方運來了補給，每一個士兵都能得到兩個基數(shù)的彈藥補充。

王小壯和鄒城沒有份，他們只能躺在病床上聽遠處的炮聲隆隆，沒過幾天，炮聲越來越遠，直到聽不見為止。

鄒城果斷地告訴王小壯，這一次，國軍要贏了！

王小壯當(dāng)時正在吃蘋果，他看了一眼旁邊站著的張護士。

“不能吧，都被人打成那樣了，怎么贏？能守住湘城不丟，就已經(jīng)算老天開眼了。”

但是鄒城說得沒錯，國軍的確是贏了。因為往后沒過兩天，師醫(yī)院居然加了餐，一連三頓，頓頓都有肉。王小壯確信，如果沒有勝利的消息，他們本不該這么慷慨的。張護士那天也是興高采烈，頭一次沒有叫王小壯呆子。她幫王小壯和鄒城多打了兩份肉菜，鄭重其事地告訴他們，這一次的湘城保衛(wèi)戰(zhàn)，國軍真的贏了！

日軍正在瘋狂撤退，就像他們瘋狂進攻一樣，雙方打了將近一個月，戰(zhàn)事終于塵埃落定。上峰采取了空間換時間的戰(zhàn)略，以弱勢兵力吸引日軍主力冒進，再從兩個側(cè)翼出擊，終于第一次以戰(zhàn)役規(guī)模擊退了驕橫的日軍。

自九一八以來，各路國軍和日本人打了整整八年，像這樣的勝利，來之不易！

鄒城用刺刀叉著一塊五花肉，默默地抹著眼角，然后哭得像孩子一樣。

王小壯不能理解為什么鄒城會掉下眼淚來。戰(zhàn)役勝利了，這應(yīng)該是一件高興的事情。新21團終于可以離開前線，回馬家橋好好地休整。他不明白，一個從東北退到中原，再從中原退到西南的老兵，多少次從尸山血海中爬起來，多少次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片的國土淪陷，看著大批的同袍倒在血泊之中，勝利這兩個字，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奢侈了。

鄒城的情緒沒有感染王小壯，卻感染了張護士，她放下了飯盒，眼里也噙滿了淚花。

“扶我下來！”鄒城把刺刀放回了飯盒里，忽然道。張護士連忙走去，幫著鄒城下了床。他掏出了一盒皺巴巴的卷煙，從里面抽出了三支點著，然后向東北方向跪下，緩緩地磕了三個頭。王小壯在很長的時間以后才明白，鄒城當(dāng)時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磕的這三個頭。

師醫(yī)院很快就要回撤到湘城，在收攏了后續(xù)戰(zhàn)斗所有傷員之后，他們剔除了已經(jīng)符合出院條件的一部分人。王小壯雖然身材瘦弱，但讓人吃驚的是，他的身體恢復(fù)地十分快。他是第一批符合參加訓(xùn)練和戰(zhàn)斗的的新21團傷兵。而鄒城因為肺葉被擊穿，差一點丟了小命，醫(yī)生的建議是再留院觀察一段時間。但新21團損失慘重，張哮虎手底下急需得力干將幫他恢復(fù)營連級的基本框架，所以醫(yī)院也同意在不危及人身安全的前提下，讓他提前歸隊。為了迎接鄒城和王小壯，張哮虎甚至讓自己的吉普車來回跑了七八十里山路，把他這兩個寶貝直接接回了馬家橋。

兩人背著槍，站在空曠的六連營地中央，發(fā)了好一陣呆。

全連一百二十二口人，除了他們，還剩下五個新兵蛋子。但那五個兵被臨時編入了同樣只剩下一個框架的五連，而現(xiàn)在的六連營地，靜悄悄地落針聞聲。

“王小壯！”

“有！”

“打掃衛(wèi)生，明天開始正常操課！”

“就我們兩個？”王小壯問，“要不要把他們拉回來！”

鄒城點頭，“不拉回來留在五連成仙嗎？就五連長對著十幾挺機槍玩人海戰(zhàn)術(shù)的那指揮能力，給他多少人都白搭！”

“誒，鄒連長，你怎么說話呢！？”背后一隊士兵走了過來，領(lǐng)頭的正是五連連長。王小壯就和他見過一次面，只知道他姓洪，那還是一個多月前，新21團奉命去堵缺口，兩個連挨著一起挖戰(zhàn)壕，當(dāng)時五連長帶人到六連來搶工具，被鄒城一拳打黑了一只眼。雙方劍拔弩張，差一點就火并了起來。

“洪連長！”

王小壯背著槍，行了一個持槍禮。

鄒城回過頭，“喲！洪旺財，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啊！怎么地，來看看兄弟伙有沒有死！？不好意思啊，哥們命大，暫時還不能隨你意！”

洪連長“嗤”了一聲，甩著馬鞭撫了撫帽子，“真是要死啊！整個二營就剩我們兩個連長了，你還嘴里沒個輕重！”

“四連長呢？”

“掛了！”五連長好像是在說一件很久遠的事情，嘴角還浮著笑容，“撤退的時候，被日軍的一O五打中了，炸得滿天都是。誒，聽說他和你是老鄉(xiāng)？也是原來東北軍的？”

鄒城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五連長靠了過來，“要不這么著，反正你們連也沒幾個人了，咱倆搭個伙一起過日子。我還是當(dāng)連長，你當(dāng)副連長。老洪我保證，只要有我一口，就有你的一口！怎么樣？”

“做你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春秋大夢！”鄒城懟了回去，“讓我跟著你干啊？打小日本子的時候是不是準(zhǔn)備讓我打頭陣，帶著人往鬼子的機槍眼上堵？你躲在后面悶得蜜，看老子刀槍不入啊？”

“嘖嘖......”洪連長把馬鞭甩得巨響，“你看你怎么又提這茬事了？凡事咱倆不能商量著來嗎？”

“老子信了你的邪！不去！”鄒城懶得再跟他廢話，提起地上的背包，轉(zhuǎn)身對王小壯道：“晚上去把那幾個不要臉賴在五連想當(dāng)鬼的給我請回來，他們生是我六連的人，死也要是我六連的鬼！特么的，吃里扒外！”

“是，連長！”王小壯“啪”地一聲立正。五連長洪旺財被懟了一鼻子的灰，嘴里罵罵咧咧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