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錫皇帝耶律淳的繼位大典結束后,也算迎來初春了,可依然寒風刺骨。這天一早,奚王蕭干出門迎著如刀的晨風前往秦晉王府,沿途望著南京城內新春過后的排排屋舍,屋頂積雪,屋檐之下懸掛著長長短短的冰柱。蕭干不由地吸一口氣,回想起短短兩個月間,幾乎是天翻地覆的變化,原來的天祚帝不知所終,而今自己居然另立新君,加官進爵,可偏偏時運不濟,大遼目前危機重重。蕭干不禁感到自己肩上擔子很重,仿佛就像那屋頂壓滿一個冬天的積雪一般,不僅很重,還很刺骨,不知不覺就到了秦晉王府外,如今耶律淳即位之后派人重整大內,短期還未竣工,他還依然留居在王府。
耶律淳在前廳接見,命侍女為蕭干沏上好茶。耶律淳身穿便裝皮裘,神態頗為安詳,不無悠閑地摩挲著手里的茶碗,蕭干在一旁客位端詳片刻,開口道:“陛下幾番招待回離保,每次都是這一套唐朝白瓷,實話說,我是一個粗野邊民,在遼東只知打獵喝酒,對這些中原漢兒玩意兒,雖蒙陛下厚愛,可實在令人慚愧,我是絲毫不懂賞玩啊。”
耶律淳聽了面上微微一笑,可也掩蓋不住眉宇間的一絲憂慮:“蕭愛卿是過謙了,這也不過就是一件物事而已,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是我朝棟梁,與一眾朝臣,才是眼下我最為看重的。”蕭干放下茶碗,起身抱拳道:“陛下言重了,回離保誓死保護陛下,守衛南京,縱然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耶律淳呷了一口茶,點頭哈哈大笑,這時,皇后蕭普賢女領著耶律大石進來:“大王,奚王……重德來了。”
蕭干側身行禮:“臣回離保見過皇后。”大石也對耶律淳行禮。耶律淳示意免禮:“重德啊,如今防務進展的如何?”大石道:“前幾日已經安排人前往邊關打探宋軍動向,敵人出兵之后,主帥童貫進駐河間,沒有繼續前進。似乎暫時未定下進犯的策略。不過我們一直都在加緊布置,不能抱有僥幸。”耶律淳點頭:“不錯,重德近來辛苦,來,坐下喝點茶水,我讓蕭大王為你增添兵馬,大家相處可好?”大石向蕭干行禮:“大石深感奚王高義,連日操持軍務,還沒有來得及向大王致謝,好生愧疚。”蕭干笑道:“重德不用客氣,眼下我們同朝為臣,國家危亡之際,這是分內之事。”
耶律淳道:“重德這會兒前來,可是有什么要緊的事?”大石回頭道:“是,陛下,臣想到一個主意,或許可以給南朝制造一點麻煩,影響他們進犯。”耶律淳看了看蕭普賢女,眉宇間精神一振:“哦,什么主意,說來聽聽。”
大石道:“臣建議派出使節聯絡河西,邀他們出兵攻打南朝,趁機收取當年被占的地方。南朝此次隨童貫、種師道的都是那些西北軍,雖然于我們有些不利,但對于夏國,則是一個天大的機會。若我們曉以大義,令他們能夠出兵,定然可以給我軍振奮,從而也會影響到南朝的軍心,屆時我們的勝算將會大很多。”蕭干聽了連連點頭:“不錯,臣也認為此計可行。南朝當年在那個王安石變法之際,伺機強奪了西夏六個城池,我們大遼礙于兩家情面未予計較,此時陛下不妨一試。”耶律淳道:“唔,這事我也記得,當時南朝花了很大力氣奪取了河西的河、熙、洮、岷……還有那個疊、宕一共六州,西夏曾遣使向我朝求援,當時道宗皇帝顧念和南朝宋國多年相安無事,所以厚加賞賜,把西夏給打發回去了。面上雖然沒什么,但他們畢竟對我們頗有怨言。重德這一計既然可行,不過,如今該派誰人前去當這個使者,此事可也不易辦到啊。”
“陛下……”蕭干和大石忽然聽皇后蕭普賢女在一旁說話,不禁望著她,耶律淳笑著說:“唔,夫人有話要說?”大石再次躬身行禮:“愿聽皇后高見。”蕭普賢女微笑道:“陛下,我也覺得重德的計策可行,然而臣妾以為,新晉參知政事虞仲文可以當此重任。”耶律淳扭頭看了看蕭干和耶律大石,沉吟道:“虞仲文啊,兩位愛卿意下如何?”
蕭干道:“虞質夫雖然是個漢兒,素聞才華卓絕,聽說他幼年時就被人贊為神童,長于應變,對付河西人應該不會有什么,想必他能勝任。”大石看他語氣似乎有些深意,不禁道:“虞參政他、他是個文臣會不會……”耶律淳笑道:“這個重德不必多慮,他還是我們大遼不可多得的畫師。”大石道:“是,這個我也有所聞,可西夏人多武勇之輩,虞參政乃一介文官……如今南京守衛不足,也不能派出多少隨從護衛啊。”
蕭普賢女笑道:“重德啊,這你就不知了,虞仲文可不是你想象那般文弱,他聰明之極,當年就給陛下……唔,那個湘陰王進獻過那個什么餅……重德你也知道湘陰王的為人,應該不比西夏人更麻煩吧。可虞質夫卻讓湘陰王十分歡喜。”耶律淳笑道:“不錯,就是出自虞愛卿家鄉XZ神池的月餅,湘陰王還賞了他為中書舍人。”大石點頭道:“原來如此,這個神池月餅竟然是虞參政家鄉所出,呵呵。”蕭普賢女道:“那么陛下也覺得可行?”耶律淳瞇著眼睛,大石也隨著耶律淳的目光瞥到蕭干這里,見他道:“臣相信陛下與皇后眼光,虞質夫定能不負圣恩,完成使命。”耶律淳哈哈一笑:“好,重德獻上這個計策可行,而皇后嘛,推薦的人選也非他莫屬,如此便下旨吧。重德你繼續去備戰,這一求援的事,就由朕派人傳旨給虞仲文。”大石走了以后,蕭干也請旨退下了。蕭普賢女道:“陛下……身子可還好?要不要請太醫……”
耶律淳強忍著喘息片刻,輕輕搖頭,嘆了口氣:“哎,夫人你說我是不是……是不是不該這樣?我會不會對不起列祖列宗啊。”蕭普賢女拉著耶律淳的手道:“陛下何出此言?你身為先皇子嗣,在國家危難之際挺身而出當屬分內之事,如果坐視不管,袖手旁觀,那才上對不起列祖列宗,下也對不起臣工百姓。”耶律淳兩手微微顫抖的握住蕭普賢女,“夫人知我……待我安排好虞仲文的事,我還有要緊的事對夫人說。”蕭普賢女輕輕點頭。
待耶律大石出了王府,蕭干向耶律淳請命前往相助大石破敵,耶律淳自然同意,還吩咐他可以便宜行事,不必事事回報。蕭干得了耶律淳的授命也跟著出來,心想:“這個耶律大石倒果然有些謀劃,如果可以相交,日后定能助我成就一番大業。”蕭干先回到府上換了一身戎裝,出來的時候還問了一聲,先前安排去打探之人回報還沒有天祚帝的消息,似乎天祚帝也沒有來得及趕去大同府,而是往夾山方向去了,至今不知下落。
蕭干點頭忖道:“眼下新君已經在位,如果湘陰王沒有遭逢不測,而是在那里繼續當皇帝,我們一幫人可是謀逆之罪,就都成了反賊!可情非得已,要是燕王當真領導眾人打敗了宋人和女直叛賊,那可就名正言順地當這個大遼天子了,湘陰王也再沒有機會君臨朝堂了。顯然這條路只有繼續走下去,要想回頭是不可能的了。”不覺就來到盧龍坊治所前,耶律松山剛好領著新招募的將士分發衣物和軍械。蕭干看在眼里,松山行禮道:“末將耶律松山拜見奚王。”蕭干微笑道:“不必多禮,眼下軍務要緊,這些客套可免則免。”松山道:“大王是在尋蕭統領嗎?末將這就派人去傳話。”蕭干擺手道:“不,我是來看重德出發了沒有,我已奉了旨意,準備與他同去御敵。”松山道:“大王來得不巧,都統剛剛追上大軍前往涿州,我這里安排完畢也要趕去。”蕭干點頭道:“如此,那你隨本王走吧。”
耶律松山處理完新兵布防,隨同蕭干和數千奚王府兵馬從城南東側開陽門追了出去。城外春光明媚,往南走,一些林間雪堆開始解凍。就在山林之間,遼軍風風火火行軍,不過大半日,在入夜時分,蕭干等人趕到了涿州城北。
耶律大石是在下午時分入城的,還沒入府衙就接到天錫皇帝耶律淳送來的旨意,加封耶律大石為南面行軍都統,蕭達魯、蕭遏魯為副都統,為這一次抵抗宋軍的總指揮。常勝軍都管押郭藥師出迎向大石賀喜,另外告知打聽到宋軍的動靜,童貫領兵將進入雄州駐扎。
大石在常勝軍行營的大廳上讓蕭遏魯攤開地形圖,上前道:“雄州……距這里不遠,郭詳穩雖然是渤海出身,可久居此間,對這一帶應該熟知吧,可有什么需要注意?”郭藥師指著地圖道:“雄州一帶地勢開闊,與涿州相距只需一日行程,喏,過了新城驛就是歸義縣,那里就是遼宋界河。不久前金人為亂,歸義縣南面的宋軍趁機屢屢騷擾我大遼地界。”大石道:“郭詳穩莫怪,耶律大石新到南京,這些地方雖然已經聽聞頗多,但所聽者虛,要眼見為實,更離不開你指點啊。我曾聽說,南朝當年取雄州之名是在趙宋尚未立國的周世宗年間,他很是厲害,奪取了本來屬于我大遼的北面三關,更以雄州之名震懾我大遼。”
蕭達魯兄弟等都有些不知所以,見郭藥師也似懂非懂地問道:“哦,是這樣么,都統是御前親封的林牙,我等都是武夫,讓都統見笑了。”大石微微擺手:“唔,我也不過是感嘆一下而已,想我朝與大宋約為兄弟之邦,相安百余年無重大戰事,沒想到今日我朝受到叛賊作亂,他們宋人不但不拔刀相助,反而竟與逆賊勾結圖謀我燕云之地!實屬可惡!這雄州城……哼,今日倒要看看是讓誰受到震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