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阿骨打側身對海娜道：“怎么不和你爹說話？”海娜別過臉叫了一聲：“爹……”見吳乞買也只是點點頭，阿骨打只得道：“好了，你們去入座吧。”轉身朝旁邊一個年約五十多歲的漢人官員擺了擺手。不一會兒，樂舞聲停止，女真人紛紛站定在座位前，密密麻麻圍了一幾列。阿骨打示意吳乞買開始。吳乞買起身走到會場正中，環視片刻，大聲說道：“我大金國的勇士們，今日，陛下親臨這里為族人們舉行這個宴會是為了向我們女真的敵人，契丹余孽顯示我們的氣概，同時，告示天下，我們大金國一統天下的日子將為期不遠了！”女真人高聲歡呼“萬歲！”完顏阿骨打站起來，慢慢走到場中，吳乞買和斜也在一旁注視著兄長，周圍子弟輩和成百上千的族人和臣屬一雙雙眼睛望著這個過去普通的獵人，如今的一國之君。
阿骨打清了清嗓子，不急不緩地道：“各位，我們族人千百年來生活在遙遠的山林，以漁獵為生。本來和契丹人互不相犯，可是契丹人自恃強大，對我們海東各族世代欺壓，先是滅了渤海，然后征服高麗，我們女真人少，更是不在話下。我的先祖烏古乃、父王劾里缽在忍無可忍之下，領著大家走上對抗契丹之路。他們以為我們女真小小部落膽敢以下犯上，不錯，我們完顏部女真起初只有一千余人，但我們不像過去的渤海人那么容易被大國同化，尤其我完顏部女真，拼死也要給所有女真人一個屬于自己的新家園，我們要住進他們的城池，要他們也做我們的奴仆！這是我大哥烏雅束曾對我說過的話，完顏阿骨打一直牢記于心，今天，在這里，總算可以給受盡欺壓的族人一個交代。”他略一擺手，粘罕和兀室命人將耶律習泥烈等宗室二十余人帶出。
李天晟在一旁看著這些身著契丹服飾的俘虜，忽然一個人跳入眼里，那人身材高大，發辮烏黑，眼神犀利，正是耶律大石，不禁感嘆：“耶律兄居然也在這里，他終于還是被……不過還好，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很快，大石也見到李天晟，一時間是又喜又驚，跟著俘虜們緩緩往場中而去。大石瞥見他身邊兩個女真少女，衣飾華貴，其中一個人還有些面熟，心想：“李兄弟居然在這里，可他怎么會和金人在一起？！他是被俘虜還是怎么……”一時間想不明白。
外面金兵圍在四周，旗纛飄舞，軍士盔甲鮮明。耶律習泥烈等走近大帳一見宴席陳設，也無不大吃一驚。大石正想著李天晟，進到場中瞥見一些契丹俘虜款款而來，往女真貴人的宴席上添加食物，心里不免一痛。忽然眼前一亮，又呆了一呆，其中一個女子一身女真侍女裝束，但面容十分眼熟，大石緩緩走近，差點叫出聲來，那女子年約二十出頭，頭發略微散亂，正是當初在上京城外遇見過的契丹女子蕭塔不煙。
契丹人被安排在右邊一一坐下，兀室、婁宿等金兵守在他們身旁。習泥烈見到大石跟在中間依然怒火中燒，怒目相向。粘罕被阿骨打招呼過去和斡本、斡離不等子侄輩坐在一起。此時阿骨打已經回到虎皮座椅前，先前那個漢人官員回到他身邊。阿骨打示意眾人坐下，粘罕到阿骨打身邊低聲說了兩句，然后退回。阿骨打的眼光徐徐掃過那些契丹人。侍女給眾人斟了酒，阿骨打舉起碗來，當先飲了一大口。
吳乞買道：“臣弟祝陛下早日擒獲契丹賊酋，揮軍南下，完成一統大業！”斜也等文武百官都紛紛說道：“祝陛下早日擒獲契丹賊酋，完成大業！”阿骨打呵呵大笑，瞥見契丹人眼中果然大有不滿或者鄙夷之色。一擺手，婁宿身邊兩個金兵將耶律習泥烈拉了出來，習泥烈大聲喊道：“干什么？我已經投降了，你們這是……”習泥烈被帶到場中一個竹筐前，一看，里面是一條大魚，看得出是出自遼東混同江的頭魚，心下隱約明白阿骨打是什么意思，瞥見宴會四周圍觀眾人，習泥烈頓時感到羞辱，憤憤不滿，不禁問道：“你們……這是什么意思？”哼了一聲，想要推開那個魚簍，可身旁金兵將繩索一扯，喝斥他。習泥烈扭頭怒目相向，但也不敢亂動。
大石在旁邊望著習泥烈，心想：“阿骨打莫非想要以頭魚宴反過來來羞辱我們契丹人，一雪當年的恥辱。好在沒有捉到陛下，否則可大大不妙。”李天晟也在下面不禁嗟嘆。阿骨打身軀微微前傾，耶律余睹在臺階下正要翻譯，阿骨打擺手道：“這句話朕聽得明白，‘什么意思？’說得好，幾十年來，我們每一個女真人何嘗不是想問你們契丹人一句，是什么意思？但你的先祖，你的父皇根本不給我們解釋，就是用一次次的頭魚宴給我們女真族人一次次的羞辱、打罵和強取豪奪，每一年，你們契丹人不論是皇帝還是銀牌使者來到遼東，我們的老少婦孺哪一家哪一戶不是渾身哆嗦，連大氣都不敢出。你們欺我女真人少，一直變本加厲，我完顏部從祖輩起，就立誓要團結各部族人洗雪這個恥辱！今天，我阿骨打要再為我們女真人設一場頭魚宴，是要所有人知道，我們女真人世世代代所背負的恥辱，雖然過去讓很多的族人受盡苦難，但同樣也可以成為我們全體族人奮起抗爭的力量！我們女真人雖然少，同樣可以打敗任何敵人，只要我們所有人都團結一心，我們女真便可以無敵天下，這句話，我完顏阿骨打要讓它傳遍整個中原！”女真人聽到阿骨打的話，紛紛歡呼雀躍，口稱萬歲。
大石在下面忖道：“他說的不錯，完顏部以前不過蕞爾小部，但短短數年時間就讓女直脫胎換骨……阿骨打當真深得他們擁戴……哎，難道大遼的命運當真無可挽回了嗎？”場中金兵得到阿骨打示意，將魚簍中的大魚提起來，朝耶律習泥烈一揚，壓在他身上，習泥烈被那大魚弄得一身濕漉漉的，模樣很是難堪，四周金兵和女真族人都嘻嘻哈哈，不少人拍手叫好。
習泥烈說道：“你們……”金兵給他松了綁，另外有人把前面爐火備好。阿骨打優雅的伸手比劃，“王子，這出好戲原本是為你父皇準備的。可惜，今日沒能夠得見他的龍顏，只有勞煩你給我們動手了，請吧。”習泥烈看了一眼旁邊耶律定、耶律大石等人：“為什么是我？”有些喃喃自語，阿骨打沒有聽見，耶律余睹過來轉述了一遍，阿骨打哈哈大笑：“我說王子，你是兄長，而且你不是很會替你的父王著想嗎？當然今天是你替你的父王為我們獻藝了。想當年你們安排的頭魚宴，可沒有給我們女真人絲毫申辯的時間，兩旁各有刀斧手伺候，喏，大家可都等著呢，朕雖然今日心情甚好，可也不會再給你多少機會。”說完，婁宿示意手下分立在習尼烈身邊，提著單刀。
背起那條大魚，習泥烈只得緩緩走到宴席前，恨恨的望著完顏阿骨打和眾人，慢慢將頭魚放在案板上。阿骨打笑著手里舉著酒碗，示意文武百官暢飲，然后看著習泥烈將魚用匕首切開，放在篝火前，用一根根木棍穿過，放在篝火里燒烤。
阿骨打酒過三巡，起身對契丹人說道：“我大金立國至今，勢如破竹攻取遼國五京，爾等被俘絕非因我完顏部一家之仇，而是天命在我大金，更是你們為天理不容。三十年來，在鴛鴦泊畔，在鴨兒河畔，從先父劾里缽到皇兄烏雅束，也包括朕，參加過契丹人無數次頭魚宴，給遼國皇帝獻過多少次頭魚和海東青，還被逼要在宴會上唱歌跳舞！天下之民何其多，契丹卻欺凌我女真最深，當初我們想要一個公道時，就說我們是叛賊暴民，對我們趕盡殺絕！但是，神靈保佑我們，我大金就是比契丹更合天道，一路走來，也有不少勇士先我們而去，今日，朕要封賞有功之臣。這個頭魚宴……不是為了出了當年之氣，大金滅遼國已經是過去，下一步我們要贏得天下，整個中原和大漠都會屬于大金，各族各部百姓也都會成為大金的子民，嗯，楊先生……”說到后面，阿骨打有一些氣喘，停了下來。
李天晟聽著阿骨打的話，心里不免有些擔憂。阿骨打叫的那個楊先生正是之前那個漢人模樣的官員，名叫楊樸，已年近六旬，是渤海鐵州人。阿骨打稱帝建號雖然是出于完顏撒改、粘罕與吳乞買、斜也等宗室擁戴，但儀典制度都是楊樸的主張，以流經會寧府的按出虎水為名，定國號為大金，“按出虎”的女真語意思為金源。同時，也因契丹人國號為遼，遼在契丹語的意思為鑌鐵，金比鐵貴重，而且永不朽壞，阿骨打聽了龍心大悅，對楊樸大加贊賞。因此，女真人上上下下都對楊樸深為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