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藥師和耶律余睹二人剛進入汴京,這邊完顏斡離不就揮師后撤,兀術(shù)仍有些氣悶,斡離不卻笑著道:“四弟,你不必心急,記得父皇曾經(jīng)對我說過,我們諸位兄弟中,論帶兵作戰(zhàn),我或許比你要略勝一籌,但若說日后可成大器,保我大金江山基業(yè),你的本領一定比我要大。父皇如此器重于你,你可要多多用心,目光定要看遠一些。既然是議和,我們肯定要做出一些誠意,而后,要他們使臣出得城來,只要宋人肯走出這汴京城,我斡離不即使單刀赴會,也不懼他宋人分毫,這局面就能在我們手中,如此方才能夠換來粘罕的會師,四弟你可明白?”
兀術(shù)聽了不禁贊嘆:“二哥深謀遠慮,小弟拜服。”美妮道:“二哥這計策真是很妙,可他們會派人出來講和么?又會讓誰出來?”斡離不笑道:“我們這一路殺來,宋人都無多少能與我死戰(zhàn)之人,大多數(shù)宋人都不敢與我為敵,這宋朝皇帝剛剛登位,想來也不愿真正與我們力戰(zhàn),加上郭藥師投誠時,已經(jīng)告訴過我們不少南朝情形,先前那位皇帝就是一個玩物喪志之輩,在他的皇子中,也并無什么有大志之人,我料想這些都是可信的。因此,不論他們派誰來,我并不是特別在意,只要是他們宗室成員即可,我們便可以見機而動。”兀術(shù)點頭:“二哥說的極是。”美妮看了看他們,道:“你們怎么都變得鬼鬼祟祟,什么話都不說明白。”斡離不笑道:“小妹,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這種事……呵呵,對你不說也罷。”
第二日傍晚,郭藥師與耶律余睹回營,說明日宋使將來軍中商談議和。兀術(shù)便問宋使為誰?郭藥師道:“與元帥郎君之要求相符,正使為皇室子孫康王趙構(gòu),副使為太宰張邦昌,就是他們的相國之一。”斡離不道:“趙構(gòu)?與宋帝是何關系?”郭藥師道:“當今天子是趙構(gòu)兄長,趙構(gòu)排行第九。”斡離不哈哈大笑:“唔,甚好,四弟,知道我們該如何了嗎?”兀術(shù)略微一想,道:“我們應一面商談議和,一面做好防備。”斡離不吩咐幾句,兀術(shù)連連點頭。
隨后天氣稍稍變暖,似乎感覺到了少許陽光,帶來點點春日氣息。金軍大營旌旗飄揚,金軍女真部、漢軍部、契丹部都列隊齊整,號角鼓樂齊鳴。一隊宋軍緩緩從遠處過來,打著大宋旗號,前面禮官為先導,中間一頂華蓋馬車,驅(qū)到跟前。
半晌,從車上下來一位深紫色貂絨錦袍之人,身材壯碩,年約二十左右,氣度雍容,正是康王趙構(gòu)。旁邊一位騎著黃馬的文官,花白胡須,面容清癯,年過六旬,正是張邦昌。這張邦昌便是在朝中積極贊同談和的官員,郭藥師也是通過他促成此番趙構(gòu)前來。張邦昌對趙構(gòu)殷勤侍奉,兩人帶著一隊禁軍護衛(wèi)來到金軍大營前,趙構(gòu)遠遠望見金兵個個兇神惡煞,當時就有些不安。張邦昌輕聲細語:“殿下勿慌,為祖宗社稷著想,我們必須義無反顧。”趙構(gòu)定了定神,微微頷首,朝著營寨轅門而來。
完顏阇母、耶律余睹、完顏婁宿、完顏撻懶、完顏吾都補、郭藥師等一干將領齊聚營帳之外,衣甲錚亮,郭藥師和余睹當先上前見禮,引著他們與眾女真大將相見。張邦昌對一干人非常客氣有禮,趙構(gòu)則只是淡淡掃了掃眾人,待介紹完畢,他打量了一下四周,沒有說話,又看了看張邦昌,郭藥師輕聲問怎么回事,張邦昌愣了一愣,方才醒悟,道:“我康王已經(jīng)到此,貴軍轅門之下,而貴國為何主帥不在……不在此處?”郭藥師見趙構(gòu)神色傲然,似乎不悅,也淡淡一笑:“哪里,我們的元帥二太子此時正在大帳迎候二位使臣,來,這邊有請。”將手一擺,轉(zhuǎn)身便走,充作引路。
張邦昌恭請趙構(gòu)前行,穿過金軍大營,鼓聲號角突然大作,金軍一隊隊依次齊聲吶喊,氣勢如虹。張邦昌走在營寨中,腿腳都有些發(fā)顫,側(cè)眼看著趙構(gòu)倒未像先前那般慌張,心下才覺稍安。
很快到了大帳外,兀術(shù)一身白袍毛裘立在大帳外,美妮也是白色狐貍毛裘衣裙,側(cè)立一旁,望見趙構(gòu)一身貂絨,身軀頗為高大結(jié)實,郭藥師領著到前介紹,然后兀術(shù)側(cè)身示意入內(nèi)。
帳中設有兩個火盆取暖,而斡離不一身金甲戎裝,立在一張雕弓前。郭藥師行禮道:“元帥郎君,兩位宋使到了。這位就是大宋康王,而這位是太宰張邦昌,也就是宋國主事的丞相之一。”斡離不回身笑著點頭,走過來相見,郭藥師又介紹斡離不、兀術(shù)等人。
見趙構(gòu)聽他們的名字有些含糊,斡離不忽然用漢話插言:“我說,郭都統(tǒng),我們大金是繼承天下的正統(tǒng),中原漢法也為我所用,陛下曾有言,我們女真人問鼎中原將從使用漢名開始,本元帥漢名完顏宗望,兩位宋使可聽得明白?來,便請就坐吧,我們不妨先說正事,然后軍中將設宴席,好生款待二位使臣。”說完,斡離不走到一邊,示意耶律余睹拉開地圖。
金國以右為尊,為顯鄭重,郭藥師請趙構(gòu)和張邦昌在右首坐下,兀術(shù)、美妮等在左邊坐下。斡離不走到上座,斜睨趙構(gòu)、張邦昌一眼:“二位,此番議和,我的條件倒極為簡單,只要南朝割讓太原、河間與中山三地,我們即刻罷兵和好。”張邦昌面色一變,“這、這……”趙構(gòu)心中一驚,但強自鎮(zhèn)定,徐徐開口道:“茲事體大,且容我、我朝廷計議。”
斡離不笑著擺手,“嗯,我們一早就為貴使備好營帳,你們朝廷君臣可以商議,我們在此靜候佳音。”待郭藥師領趙構(gòu)、張邦昌出去,兀術(shù)上前道:“二哥,你說他們會答應這樣的條件?”斡離不道:“哼,只要趙構(gòu)在我軍中,有我大金人馬圍在汴京城外,不怕他們耍花樣。四弟,你盡快派人與粘罕和三弟聯(lián)絡,望他們已經(jīng)攻克太原前來會合,我要求宋人讓出太原和河間,你該知道我的真正用意。”兀術(shù)點頭:“二哥是想為三哥和粘罕王兄解除困擾,這樣就能推進行程。”斡離不笑著回手取下雕弓一拉,“此其一,其實還別有緣故,四弟,你且下去再想想。”
趙構(gòu)與張邦昌到了營中,張邦昌便請示該如何回報。趙構(gòu)恍惚略定,沉吟片刻,授命如實回報,轉(zhuǎn)念一想,方才開始明白金人用意。轉(zhuǎn)身從侍從包裹中取出攜帶的一本《孫子兵法》,在帳中隨手翻閱起來,眼光掠過那些早看的熟稔的字句,其實哪里有心思去揣摩玩味?
翻了一會兒,書看累了又起身在帳中桌前提筆寫起字來,手書:“余從京域,言歸東藩,背伊闕,越轘轅,經(jīng)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傾,車殆馬煩。爾乃稅駕乎蘅皋,秣駟乎芝田,容與乎陽林,流眄乎洛川。于是精移神駭,忽焉思散。俯則未察,仰以殊觀。睹一麗人,于巖之畔……”正是三國時期曹子建名作《洛神賦》。
張邦昌從外面囑咐完護衛(wèi)奏報朝廷之事,揭開帳幕看到趙構(gòu)在寫字,不便多擾,也就折回自己帳中歇息,口中雖不敢言,心里卻連連搖頭:“苦也,他不過也是個紈绔子弟,如此怎能共謀大事?”
連續(xù)兩晚,金軍營寨都設下大宴款待,席間趙構(gòu)依然話語不多,雖不時望著一干金人將領,倒也不顯疑懼。斡離不坐在主位,俯仰之際也細心留意著趙構(gòu)一舉一動。早聽回報他這兩日在帳中的所為,加上看他的舉止,心中雖有幾分改觀,但還是認定他不過自視南朝帝王宗室,強裝顏面而已。
這一日早晨,斡離不叫上兀術(shù)練習完騎射,覺得前兩日的頭暈眼花已經(jīng)無礙,順便到趙構(gòu)營帳看看,正見他在帳外擺了一張獨凳坐著,趁著晨光又在看書。斡離不款步走近,猜他仍是在看《孫子兵法》,于是笑道:“這兵書嘛,是個好東西,可在你們南朝用來,萬變不離其宗,依然是一個敗字!我大金鐵騎攻無不克依仗的是士氣人心,還有這個……”一把取下背負的雕弓,在趙構(gòu)眼前一晃。
趙構(gòu)抬頭看了看,緩緩收起書來,望著斡離不和兀術(shù),愣在那里,沒有接話。張邦昌在一旁營帳聽到聲音,急忙出來陪在趙構(gòu)身邊,見斡離不說道:“這一張寶弓……我大金軍中除了我無人可以……”一邊說一邊奮力張弓,兀術(shù)在一旁沒有言語,望著趙構(gòu)面無表情,木然說了一句:“哦,是么?”斡離不收弓,調(diào)勻呼吸,將雕弓往他面前比劃,神情甚為得意。
趙構(gòu)慢慢說道:“莫非元帥有意讓我一試?”張邦昌瞪大了眼,兀術(shù)與斡離不互望一眼,斡離不冷冷伸手將弓遞出,趙構(gòu)接過,掂量一番,看了看斡離不,覷準一旁,奮起兩臂,咬牙慢慢伸手拉開,額上青筋暴起,臉面漲得通紅,可不過一會兒,畢竟將這寶弓拉開了一大截。這一下張邦昌更是愕然,斡離不與兀術(shù)也大為吃驚,這張弓適才斡離不說只有他能張滿,不無夸張,但確實絕大多數(shù)金軍勇士都力所不及,眼下趙構(gòu)這樣一個雍容華貴的少年王爺,居然可以拉開有八成滿,實在足以大出意料,甚至令人感到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