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轉過一道回廊,完顏蒲魯虎一身華貴的漢式白色鑲金錦袍立在門前,笑道:“想不到啊,我這位妹夫會在這時候到燕京!來來!”李天晟也笑道:“王子,近來可好?”大玄征也在一旁行禮。蒲魯虎拉著李天晟進到屋中,李天晟在客位坐下,“這差不多有兩年不見,你可是煥然一新啊。”
蒲魯虎撩了撩衣衫襟擺,在主位坐定,示意大玄征也入坐,“嘿,我說李兄弟,你這話我愛聽,現在合剌坐了那個龍椅,舉國煥然一新,大金上上下下都是中原那一套,對了,過去父皇和伯父在位那會兒,其實我們大家都起過漢名,只不過用的時候不多,如今合剌在位,韓昉、張用直、宇文虛中這些漢人在朝中用事,完顏家族子弟都開始講究用漢名了,因此嘛,我這個太師說話都不那么自在了,學著漢官要顯出大金朝廷威儀,還是在我這府上稍微好些,對了,我那小妹在西域可還好?她上次跟你走后,父皇其實心里很不舍……哎……”
李天晟道:“我知道……對了,適才我見斛沙虎和一伙侍衛嚷著圍住高慶裔家宅,這是怎么回事?”蒲魯虎道:“哦,這個高慶裔從西京到燕京,一路貪贓枉法,如今新君即位不久,豈能容他這樣的官員在朝野壞我大金官吏的名聲,因此奏明天子,拿了下到大理寺,證據確鑿,很快就將明正典刑!”李天晟聽了一驚:“高慶裔是粘罕帥府的人,這么做不是會讓粘罕很為難,不怕在朝中引起非議?”蒲魯虎沒有急著回答,正招呼李天晟和大玄征用茶,大玄征行禮道:“太師,在下是在宮門遇見駙馬,因此陪他前來,我還要繼續當值,就先告辭了。”
李天晟正起身向他道謝,忽然外面有人急匆匆跑來道:“殿下,殿下……”蒲魯虎起身道:“什么事,如此慌張。”那人道:“稟告殿下,太、太保得知高慶裔被大理寺拿問,如今驅車趕到、趕到宮里去了,像、像是要求見陛下!”蒲魯虎冷笑:“噢,好,去的好,此人罪責鐵證如山,我要看看他能如何!走,李兄弟,我們就入宮一趟。玄征,我們這次就陪你一程。”
不多時,李天晟又隨蒲魯虎乘馬趕到宮門前,大玄征下來命人牽馬到一旁等候,與二人行禮告別。李天晟則隨完顏蒲魯虎進到宮中。
蒲魯虎徑直前往承明殿,李天晟見宮中四處依稀和從前一樣,然而如今更增加的不過某種難于說清的空虛感,一步步走上臺階卻像一層層陷入泥潭一般。
蒲魯虎見護衛上前來,遠遠就大聲道:“去通報陛下,我和燕國公主駙馬求見。”護衛打量李天晟一眼,愣了一愣隨即入內。蒲魯虎和李天晟在殿外就聽見粘罕的聲音:“我父相和我為大金立國征戰三十余年,如今陛下登基了,難道就要這樣過河拆橋嗎?可還記得是誰將陛下扶上這個龍椅?”
不一會兒,那護衛和一個三十多歲的統領模樣的人出來恭請蒲魯虎入內,蒲魯虎對李天晟道:“這……是陛下身邊的殿前小底大興國。”李天晟對大興國微微頷首,進到大殿內,遠遠地,蒲魯虎就趾高氣昂斜覷著立在當中的粘罕,李天晟隨后打量,年約五十多歲的粘罕須發花白,一身華貴的錦袍卻掩飾不住眼神中略顯疲態。
蒲魯虎朝御座上穩坐的當今大金國皇帝完顏合剌躬身行禮:“臣完顏宗磐叩拜陛下。”合剌起身示意:“哦,太師不必多禮,平身。”李天晟跟在蒲魯虎身后也行禮,合剌看了看李天晟道:“太師與駙馬急著入宮見朕,不知有何要事?”粘罕在一旁見蒲魯虎進來后,皇帝順勢就把話題轉移,氣得瞪大眼睛盯著李天晟,蒲魯虎瞟了一眼粘罕,冷冷說道:“陛下,臣日前令大理寺捉拿了高慶裔,聽聞太保進宮要為他求情,不知可有這事。”
粘罕斜眼瞪著他道:“你……”合剌點點頭:“這不……太保人就在這里,朕也頗覺遺憾,太保為大金效力三十多年,且力保朕登基,于國于朕都有莫大功勛,如今朕希望太保可以安享晚年。太師,是否可以酌情顧念……”粘罕正聽得連連點頭,哪知蒲魯虎撩袖擺手大聲說道:“決計不可,陛下從小跟隨幾位漢人先生學習治國之道,中原王朝歷來講究寬仁和峻法相稱,我大金在中原人眼中是外邦異族,如今剛剛占據半壁江山,陛下也曾有明言,我們正是向天下百姓樹立大金國體之時,名不正則言不順,太保帶兵多年,應深知法令不行則一敗涂地。陛下雖有寬仁之心,但今日若對太保屬下一念寬仁,那就是對天下百姓不仁,我大金怎能這樣公私不分?今后陛下又將如何號令群臣,完成一統天下之大業?”
李天晟見蒲魯虎侃侃而談,著實讓人大為吃驚,聽得合剌也不禁點頭:“嗯,太師言之有理,其實我心里也知道,但實在不忍拂逆太保之請求,著實好生難辦。太保,高慶裔這個人嘛,過去雖也有些功勞,可眼下他確實有罪,就蒲察石家奴到西京以后,都接到過對他的數次舉報,此人就是仗著有太保您的信任,舉動膽大包天,實在是國法難容啊。”
粘罕抬頭望著合剌半晌,忽然撲通跪地:“陛下,高慶裔追隨我多年,老臣知道自己過去令朝中一些人心懷怨恨,今時今日我也不再計較什么,只望陛下開恩,老臣只想保全一個故舊的性命而已。我寧愿舍棄所有官職,回遼東山林去做一個尋常百姓漁獵度日了此余生,陛下若念及臣尚有些許功績,還望、還望……”說著不禁情難自禁,合剌急忙下臺階來扶起粘罕動情地道:“哎,伯父,為何要說如此令人傷悲的話,合剌怎能如此對待伯父?伯父乃大金開國功臣,這有罪的乃是旁人啊。”粘罕站起來,眼眶也有些濕潤,不禁伸手擦拭。
李天晟在一旁看著,心里好生詫異:“這粘罕數年之前何等厲害跋扈,號稱大金數一數二的人物,今日竟然會當著蒲魯虎說出這樣喪氣的話,若不是親眼所見,簡直難以相信?”哪知蒲魯虎卻縱聲大笑,合剌扭頭望著他道:“太師為何發笑?”蒲魯虎道:“陛下有所不知啊,何止是高慶裔一人犯下死罪,之前西北更有與高慶裔相勾連之人,都不能放過,如今已經有查證,如若不嚴加懲治,陛下新政何以推行下去,怎能令大金在中原根基穩固?”
合剌問道:“哦,還有何人與高慶裔有勾結?”蒲魯虎昂首說道:“山西路轉運使劉思,肅州防御使李興麟,還有河東北路轉運使趙溫訊。”粘罕一聽大為惱怒,指著蒲魯虎道:“完顏宗磐,你這是要趕盡殺絕嗎?有種對著我來!”蒲魯虎不無嘲諷地道:“太保啊,你在說什么呢?這些人的所作所為,莫非還與你有什么關系不成?我說太保,在陛下跟前,凡事可要慎言啊!雖然你既是大金開國功臣,又是擁戴陛下的從龍元勛,是我大金朝廷所依仗的柱石,陛下素來仁慈,他身邊可是不能沒有你的。陛下,這些人在地方為官貪污腐敗,荼毒百姓,朝廷當嚴加查處,毫不姑息,以此才能爭取民心。”合剌略微思忖,點頭道:“嗯,這些人要清查明白,若真犯法不能放過,但若有冤屈的,也不要橫加株連,請太師慎重處置。”
粘罕聽了氣得瞪大眼睛,哼了一聲,轉身行禮離開。合剌望著他背影,嘆息一聲。蒲魯虎道:“陛下不必這樣,宗翰一貫驕橫跋扈,那些話不過是念著陛下生性寬仁,仗著他過去那些功勞,妄圖打動陛下罷了。”合剌道:“朕知道,我也希望皇叔能依法論處這些違紀之人,不過,也不要太為難伯父,給他一些顏面。對了,你與駙馬……哦,李叔父,我五姑姑在西域可還安好?你們進宮定然是有什么事情,來來,接著說。”
李天晟站到正中行禮道:“回陛下,公主她一切都好,她也掛念陛下,如果得知陛下登位,治理國家有方,定然會替陛下高興。”合剌微笑道:“多謝,我也很想念姑姑,自從美妮姑姑那事……哎,如今大金雖然有了一方基業,然而對于完顏家族而言,不知為何,遺憾之事也愈來愈多,如今這個重擔落在了朕的肩上,你們不是外人,說實話,我也不知自己是否能夠當得起來,我很怕對不起兩位皇祖。”蒲魯虎道:“說哪里話,陛下仁德,正當青春年華,有如我大金朝興盛之勢,如今只要處理好與南朝和戰之事,大金收聚人心,假以時日,定然可以強盛國家,成為有為之君。”合剌看著蒲魯虎,久久沒有答話,轉身慢慢走上臺階。
蒲魯虎與李天晟出來,剛走下臺階,正有宮女和內侍上來,宮女道:“皇后等了許久了,陛下再不過去,我們又要受罰了。”忽然撞見蒲魯虎,急忙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