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姐姐，你看見沈夷了嗎？”

一團煙霧陡然出現，隨即向四周散開，露出里面的姬十八來。今日沈夷還未見過的姬十八，又換了青色衣裳，袖口各綴了三兩只銀色的小鈴鐺，鈴鐺聲在屋舍里蕩了一圈。

“哎呀，你怎么在這？”還沒等姬五說什么，姬十八就看見了靠在書架邊上的沈夷，叫道。“可讓我一頓好找！”姬十八抱怨。

沈夷從書冊里驚醒，忙坐直了身子，道：“抱歉，姬姑娘……”

“不是留了字條嗎？”打斷沈夷的竟是姬五。此時姬五已經從案幾上抬起頭來了，隔著面具看向吵吵嚷嚷的姬十八。

沈夷方才看書入了迷，剛從書冊里抽離出來，思緒還不甚規整。一聽姬十八責怪，他便下意識地馬上道歉了，竟沒想起來自己臨出門前留了字條在桌上。

姬十八深知姬五的性情，知道什么時候在她姐姐面前怎樣耍橫都行，什么時候該乖乖聽話。這下，她聽著姬五的語氣，就覺得不能頂嘴了，便只好不再說話，只是仍噘著嘴，狠狠地瞪了沈夷一眼。

“……姬姑娘……興許是沒看見，在下在此陪個不是，勞累姬姑娘四處尋在下了。”沈夷見氣氛凝滯，這事又是因他而起，便為姬十八開脫道。

只是，沈夷話剛說出口，心里又開始有些忐忑。居于上位者，通常都不喜被人干涉，再加上他這全無插手立場之人。

所幸姬五似乎并不介意，沒再搭理他們二人的事端，重新埋下頭看案幾上的卷軸。倒是姬十八對沈夷識相的表現很是滿意，沖他擠眉弄眼地笑了一下，才晃悠著走出屋舍去了。

“我晚上再去找你說話！”

沈夷耳邊傳來姬十八俏生生的聲音，下意識地轉頭去看姬十八，卻早已看不見了。

這隔空傳音倒是不難接受，凡世里有些江湖高人也能做到。

這姬十八倒是有趣，晴一陣雨一陣的，像個小孩子似的。沈夷心里想著，忍不住笑了一下，才又低頭接著看手中的書。他卻沒看見，在他笑的時候，姬五偏頭過去，看了他一眼。

一直到黃昏時分，屋外的日光都變成了橙色，木傀儡點亮了屋舍內放置在四個角的燭臺。

沈夷從竹墊上起來，動作盡量小地伸展了一下身體，將手里的書冊往書架上放去。剛放了一半，沈夷頓了頓，轉身過去看向姬五。

“……山主，在下可否……可否帶些書冊回去看？”即使對姬五的請求已經很多次了，沈夷說出來時還是有些羞慚。

姬五在他轉身過來時就抬起頭了，伸手指了指右邊角落，說：“那邊兩個書架上的不行。”

沈夷順著姬五白得透明的手指看過去。右邊角落里的兩個書架和別的書架都不同，書架整體都是用金屬打造的，架子上還畫滿了奇形怪狀的圖案。沈夷吃了一驚，在姬五指向它們之前，他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那邊還有兩個書架。而那書架上的圖案，只讓他想起來自己躺過的那尊石棺，忙略微撇開眼神，不去仔細看它們。

沈夷在書架上挑了幾本書帶走，都是些妖怪傳奇和山河游記。這些要是在凡世只會被稱作不務正業的閑書，只是沈夷既不做學問，也不參加科舉，看多少閑書也沒什么大礙。

“山主，在下這就告辭了，今日叨擾山主了。”沈夷臨走時仍不忘客套一句。

“嗯。”姬五回答得也還是一如既往地敷衍。

已到自己住的木屋門前了，沈夷照舊撿起腳邊的最后一塊紅色石頭，揣在袖子里。這回收尋路石的法子，沈夷一開始就聽姬五說了。

沈夷拿下插在門上的門閂，還沒進屋就看見屋內有個身影坐著。

“你怎么才回來？”姬十八翹著腿坐在桌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姬姑娘。”

“怎么？我說了晚上來找你玩啊。”

沈夷心道，可這才只是黃昏，天上掛著的還是那輪普通的太陽。

“其實我今天看見你留的字條了。”姬十八自顧自地說。

“但我在山上找了你一圈還是很累的。”

“在下沒講明去處，實在抱歉。”沈夷從善如流地道歉。

之前只覺得姬十八與她姐姐相比活潑了幾分。相處了幾日，又加上今日碰巧撞見姬十八同她姐姐說話，姬十八的孩子氣便再也兜不住了，統統擺在沈夷面前。沈夷覺得好笑之余，對姬十八多了幾分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縱容和別的東西。

姬十八見沈夷這般態度，便自己將先前那事翻了個篇，招了招手讓他走近些，又不知從哪掏出什么東西，捧在手上。沈夷向桌前走近了幾步，這才看清她手里的東西。

是兩只小巧精致的掛飾，奶白色，像是玉質的，近看隱約有流光在里面游走。兩只都是小指頭長的圓柱形，側面刻了字，一個是福，一個是壽，下面綴著銀灰色的穗子。

“本來是預備著我和姐姐一人一只的。”

“我聽龜爺爺說，凡世里歡迎別人來家里是要送禮物的。”

“喏，這玉佩，你挑一個去。”姬十八攤著手，往沈夷面前遞了遞。

沈夷一時有些訝異，倒不是因這玉佩看著就不是凡物，只是姬十八表現出來的如此直白的好意，讓他有些無所適從。隨后，歡喜便從沈夷體內滲出來，順著經絡抵達全身各處。

“你不要，我可是收起來了！”姬十八等了好一會，也不見沈夷動作。

沈夷見姬十八不滿，忙道：“不不，在下只是不知道挑哪一只才好。”說著，就隨意拿了一只在手里。

姬十八又留在這說了一會話才走，說的是隔壁山的朗午，朗流，朗齊，朗跋四兄弟。

“他們真是，一個比一個幼稚！蠢！他們哥哥也不管管！”姬十八原話是這樣說的。

姬十八說的話東倒西歪的，沈夷只聽出來，姬十八與這四兄弟的關系很好。今天早上沒來沈夷這里，就是因為她昨天在他們家玩瘋了沒回來，忘了這檔子事。

等姬十八好不容易走了，天色已經漆黑一片了，屋外的月亮還同前兩日一樣。沈夷點了燭臺，在燭光下看了看手里的玉佩。先前是隨意拿的，也沒注意是哪一只。

現在沈夷才看清楚了，他手上那只玉佩上，刻的是個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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