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沈夷的腳程與凡人相差不多,即使姬五給他加上疾行的法陣,三人行時也仍是拖累。于是出塵便提議,讓沈夷隨他御劍而行,沈夷本就不愿拖累,當即便答應下來了。姬五見狀,也沒多說,此事便如此定下了。
出塵的劍勢從拂塵里抽出來的。手指在拂塵手柄底端摁了摁,便抽出三尺劍身來,劍鋒泛著白光。沈夷見出塵嘴唇微動,似乎是默念了什么口訣,那橫在他身前的劍便變得長而寬了,承載四五人也是綽綽有余。
出塵立在劍端,沈夷坐在大約中部的位置,姬五在一側御空飛行,三人便這般向著東湖的方向去了。
而這時候,先前出發,同樣往東邊而去的花垣遇上了本不應該撞見的人。
“七少爺,許久不見了。”一個穿著長衫的中年男人擋在花垣面前,看得出是早就等在這里了。
花垣盯著他,眼里閃過一道光,閉口不言,抬腳就要繞著過去。
花垣生于九尾貓妖一族,他們一族從遠古時候起就住在一處深谷里,外面管那深谷叫作薄荷谷。而眼下花垣所在的這處,并不是族人回去薄荷谷的必經之地,即使是像花垣一樣從南方過來的。
因此,來人顯然是對花垣的行蹤極為了解,才能趕在他之前到這里,并且截住他。
當下的天氣并不冷,而眼前的中年男人卻將長衫上的扣子都扣上了,一直扣到頸上。他見花垣這般態度,摸了摸頸上那顆扣子,笑了一下,道:“呵,七少爺,何必如此。”
“何必?”花垣甚至想要笑一笑,奈何嘴角實在僵硬得厲害,只扯出一個極為怪異的弧度。已經過去好些年了,即使花垣在大舟山時面上常帶著笑,可還是沒學會在這些人面前做出那樣友善的表情。
“倒真是久違了,”花垣道,“辰管事。”
薄荷谷里掌權的是谷主,谷主下面是九個管事,而玖辰是便是其中一個。在其余八個發須花白的管事里,這位年輕卻很是嚴謹考究的辰管事也格外顯眼。而當初花垣的事,雖不是他主事,卻也將落井下石做得很是極盡了。
而如今再見到時,辰管事竟擺出一副這樣的面孔來,倒也是同他慣常的手段相吻合,也同花垣對他的印象相符。正因如此,花垣才說一句“久違了”。
“七少爺,可愿聽在下一言?”玖辰道。
“這些年族里的變化倒沒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最近的那樁事情七少爺卻當多注意了。”
花垣聽他“七少爺”“七少爺”的叫,像是來自過去的喚聲,心里只覺得不舒服,但也沒說什么。他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沉不住氣的少年了。
終于,花垣還是點頭應了。畢竟在到達族內之前提前了解些事,于他百害而無一利。至于玖辰眼下此舉作何目的,便就只能見招拆招了。
辰管事引花垣去一處適合說話的地方,他是在路邊截住花垣的。花垣幾乎與他并肩,只落下半個肩頭,忽然就有些想念大舟山了的人和事了。
還是盡快處理了這陳年積下來的麻煩事,早些回去吧,花垣想。
而這邊,姬五他們一行人已經中途停下,暫做歇息了。無論是長時間的御劍還是御空,都不算是輕松。
一處山野深林里,出塵靠著背后的樹干而立,臉色帶了些許先前沒有的蒼白,顯然是消耗了不少精力。他調戲之余,又驚嘆姬五果然修為比他高深許多,眼下絲毫不同于他,看起來倒是未見疲色。
沈夷在一旁活動腿腳,在劍上時他一直是端坐著的,坐得久了一雙腳都麻了,腳腕和腿也有些僵硬。沈夷對出塵甚是疑惑,卻也不敢悄悄打量,倘若被恰巧捉住了便不好解釋了,于是只能壓在心里,一時思緒紛擾。
出塵除了起初與沈夷互通過名氏外,便再未同他說過話,舉止之間乍看之下也沒什么不妥。但沈夷卻能隱隱感覺到出塵對他的排斥之意。
分明是第一次見面,為何會如此?是他身上有什么值得在意的物什?還是在沈夷還未能想起來的記憶里,當下并非他們的初見?
沈夷對自己存在的認知,只來自于姬十八同他的說明,卻不知自己在他人眼里的怪異。
出塵始終在不動聲色地打量沈夷,他自有不叫人發現的法子,便也無須顧忌。沈夷身上的濕寒濃重得幾乎凝成了水,甚至還有往周圍擴散的趨勢,卻在身周半寸左右的距離被遏阻下來,大約是被什么屏障擋住了。
出塵見過山上那股濕寒之氣擴散甚遠的情形,便覺得這屏障竟能完全將其困在那半寸之處,手法實在讓人驚嘆。
姬五一向擅長法陣,出塵在上山之前便略有所知了,他自然也是四處打聽過消息才尋到大舟山腳下來的。
擅長法陣的妖怪雖不如依靠自身法術的多,但也不算稀缺。可觀山上結界和眼下沈夷身上氣息極弱的法陣,出塵只覺得生畏。
至于沈夷本人,下山前出塵見到時,心下也是極為驚異。他從未想過那等濕寒的表象,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若忽略他慘白的膚色和身上的陰冷氣息,五官舉止都同尋常凡人沒什么兩樣,神智也十分清醒。
這是怎樣的存在?出塵自小便讀遍了道觀的書冊,在外游歷時也見識頗多,但終究限于年紀尚輕,從以往所知中,竟不能找出同沈夷相靠近的定義。
這樣的所在,不必猜測也該知道是禁忌了,所施展的恐怕還不是普通的禁術。
于是,出塵這一路以來,處處盡量避開沈夷的同時,忍不住想,自己先前承諾姬五的事情,是否太過魯莽了。
東湖這幾日很是平靜,湖里的小妖們卻比往常更加小心,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
“這幾日真是越發可怖了!”一只小妖尖著嗓子叫道,聲音卻放得極低。
每日里也只有這時候,他們才敢悄悄湊在一起,談論東湖里的異樣氣氛了。
“近日不是挺好的嗎?湖里比往日平靜多了。”另一只小妖許是太過遲鈍,沒能察覺到平靜下掩藏的極深的幽暗。
“那有誰知道,這是為何?”又有一個聲音問道,聽起來顯然沉穩許多。
于是幾個小妖便嘰嘰喳喳地說著各說各的猜測了。
“或許同前些日子逮住的那只黃鼠狼有關?”
“那只招搖撞騙的黃鼠狼?”說這話的小妖顯然對那黃鼠狼有一些怨恨,他認識的好幾個怪都曾被那黃鼠狼騙過。
“就是他。”
“這么說,大抵是真有什么干系了!”
“說到那黃鼠狼,我不小心聽見,湖主似乎是威脅他去一個地方替她做什么。”
“你竟敢偷聽湖主說話?”周圍幾個小妖頓時驚異于上一個小妖的膽大包天。湖主在他們眼里,都是相當可怖,且不可違背不可冒犯的存在。
“哎呀!我怎么敢?”先前說話的小妖忙急道,“我是聽那黃鼠狼從湖里出去的時候嘴里嘀咕的!”
眾小妖聞言才把心里的緊張放下了,竊竊私語聲又連成一片。
“有什么差事是一定要那黃鼠狼去做的?”
“你們怎么一直‘黃鼠狼’‘黃鼠狼’地叫?不是知道他叫作善緣嗎?”
先前那個認識的人被善緣誆騙過的小妖頓時憤憤道:“善緣?他也配叫這等名字?不過是個慣騙!”
同時說話的太多,這兩句話同他們談論的話題又無關,于是并沒有引起太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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