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山中不知歲月,自沈夷歸來算起,已過了將近三載。這段時日里,大舟山上看上去并無絲毫變化,卻莫名給人一種壓抑感,且愈來愈重。有一日,沈夷在姬五面前提及,問道:“小五,山上可有事情發生?”
自他從外歸來且表明心跡后,便叫回了數百年前的那個稱呼,但姬五從未叫過他“阿夷”。兩方都清楚,眼前的沈夷雖與被歲月掩埋在數百年前的那個沈夷相似,卻是由那個過去的沈夷加了別的東西累積起來的,這數百年里早就發生了人為所不能阻止的更變。相對于湖造對出塵的累世經歷的不介懷,姬五則無法真正將從前的沈夷與當下的看做一人。
她的執念太深,早已化了魔,魔物最為執拗,且頑固的。
“山中事每日都有?!奔迥@鈨煽傻鼗卮穑恢钦f山中瑣碎小事每日都有,還是說山中有什么每日都在逐漸改變。這是姬五變相地拒絕回答,沈夷識趣地不再問了,只留在心里自己反復琢磨。
朗耳來過大舟山一次,和姬五商談了綠林暖泉的事宜,臨走時別有深意地說了一句,“姬山主要以物易暖泉,何不上綠林山瞧瞧?”朗耳話音剛落,陡然抬手,一道氣刃朝著姬五的方向暴射而出。姬五身形不動,長袖一揮便化解了那道氣刃,看不出任何異樣。
“若要試探本座,還是讓朗逸過來吧。”姬五的一對藍眸盯著朗耳?!袄识鯐Q然試探姬山主,”朗耳謙和地笑道,“不過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罷了。”
說罷,朗耳轉身離去了,回到綠林山后便讓小妖將朗氏的幾兄弟統統都叫到了議事廳里,著重叮囑了幾個年紀小的,讓他們不要再靠近大舟山半步,對此有異議的,譬如朗齊,則直接被丟入了秘境里面,讓他在其中修行個數年再放出來。正如姬五所說,朗耳因為替朗逸掌管著山間大小事務,無法專于修行,道行術法比朗逸差了許多,并不能試探出姬五的異常來。但即使看不出異常,他身體里與生俱來的警惕性卻一再提醒他大舟山將有大事發生,于是才堅決地約束了幾個兄弟的去向。
等議事廳里人都散了,只有朗逸留下來問他:“可需得我再去試探一回?”朗耳眼神深邃,看著大舟山的方向,搖了下頭,說:“不必了?!蹦桥娜凼歉鶕搭^的幾塊暖石變更位置的,只要將源頭的那幾塊石頭交與姬五,之后的事就和綠林山扯不上關系了。再則,與大舟山相鄰許多年,早知曉縱使姬五身上極為危險,其人早些時候雖道家修過好生之德,又總是計劃周全的,從未給綠林山帶來過麻煩。
白衣這一次到大舟山來,身后沒再跟著那個嘰嘰喳喳的丫頭,獨身一人見了姬五。姬五一見他,就露出一抹笑意來,道:“此次又要麻煩師兄了?!卑滓逻€是不太習慣眼下不再面無表情的姬五,眉間微蹙了蹙。
“距離先前所說的時日還有一年,為何如此急切?”姬五聽白衣這樣問,面上神色沒變,說:“先前是先前,如今恐怕撐不到那時候了?!庇中Φ溃骸澳皇堑R師兄什么事?那吵鬧的丫頭此次倒是沒纏著師兄過來了呢?!?/p>
白衣眉間的痕跡又深了幾分,看著眼前的姬五,停了一會,才道:“小五,你竟成了這副模樣。”他修道已將近千年,除去姬五表面性情的變化,還能清晰地看見姬五盡力壓制在身體里的東西。
姬五有一瞬間愣怔了一下,回過神來,道:“師兄,你修的是自然道。”自然道,求得是自然,亙古不變,身周萬物都應當是過眼云煙。白衣這一句,已違了他的道。
白衣在大舟山上住了下來,姬五告知他眼下只剩下不到三月時日,各項準備都應當開始進行了。白衣了解到具體情況之后,沉默了好一會,在姬五離去后提筆在紙上寫了什么,又折成一只紙鶴,那紙鶴剛成便飛起來,向著大舟山外去了。
山上陸續地有了動靜,雖然十分微小,卻也足夠讓沈夷察覺了。在他云游的時候,曾有好些年,閉了雙目在凡世間行走,與往來的人和物擦肩而過,久而久之便能自然地感受到一些尋常感知不到的物什。而沈夷如今處在大舟山上,閉上雙眼,靜下心來仔細感知,便能感受到大舟山上有什么在涌動,帶著讓人悚然的氣息,晝夜不停,卻始終被約束在大舟山上。
沈夷所見,姬五似乎比之前忙碌了,卻不知在忙些什么。他自己思量無果后,也嘗試過向姬五詢問,卻總是被含糊著掩蓋過去。幾次反復之后,姬五明確地告訴他,“不過是些無須在意的小事,很快就能重歸于靜?!?/p>
姬五年幼時因形勢所迫蒙騙了太多人,于是后來便再不說半句謊話了。沈夷得了姬五這一句答復,便干脆地放下心來。只是,他所不知曉的是,雖在他面前時姬五總竭盡全力地壓制體內那股不安分的力量,卻仍是無法完全規避。當前的姬五已不是“姬五”了,來自另一個“姬五”的習性已經在她身上出現了,那句話是一句徹底的誑語。
自白衣在山上住下,先前涌動的悚然氣浪日漸增幅的趨勢得到了一些壓制,卻仍是每日增漲著。在這增漲的效用下,姬十八的情緒又開始不穩定了,每到夜里便能聽見她一聲一聲地叫著“姐姐”,聲音被附在屋舍之上的結界所阻隔,限制在屋內,外面聽不見絲毫響動,聲音愈來愈大,使得結界都開始晃蕩起來。于是每到夜里,姬五便從墻面間的夾縫里進去,守在姬十八的左右,不斷地安撫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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