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琴,這都三天了,小姐怎么還不醒啊?”黃衣女子坐在床邊望著床上粉頰的人兒,憂色難掩。
“別著急,大夫說三天后,這三天還沒完呢,再等等。”喚做悠琴的女子嘴上如是安慰,可擔心卻不比旁邊的人少。
“悠琴,獨畫,姑娘醒了嗎?”又一道溫婉的聲音,只聽來人將手里的什么放在了桌子上,連忙往床這邊走來。
“沒呢,江嬤嬤,你說小姐不過落個水,染上風寒,怎么昏迷了這么久?”獨畫拿過旁邊的濕毛巾,又給床上的人細細擦拭。
悠琴?獨畫?江嬤嬤?落水?風寒?
陸云汐躺在床上仍沒聽明白,她想睜開眼去瞧瞧,本以為會很吃力,沒想到一下子便睜開了,而且目光所及滿是陽光明媚。
許久在黑暗中的她一時間不適應明亮,瞇了兩下眼睛,才恢復正常。
她這一醒,身旁的幾人可高興壞了,一輕靈的聲音歡呼道:“小姐醒了,太好了,小姐醒了!”
陸云汐隨聲而望,在看到說話的人時猛的愣了一下。
“獨畫?”她小心翼翼的出聲,唯恐驚到了面前的人。更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她竟聽到了久違的音色,那是從她嗓子里發出的獨一無二的聲音。
好久沒說話了,一時間竟有些陌生。
“小姐,嗯,獨畫在呢。”獨畫握住她的手,眼中閃耀著光芒。
不自覺的,陸云汐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手上的觸感比想象中要真實。
那是獨畫,為她落得凌虐致死下場的獨畫。
“小姐,你不要悠琴了,只看獨畫。”一張臉湊了過來,嘴中透著酸味,手下卻仔細的拿過大迎枕,給陸云汐靠在背后。
“悠琴……”陸云汐的眼角有些濕潤,想起陸心寧說悠琴被她殺害,而自己連悠琴最后一面都沒看到。
陸云汐看了看四周,小屋布置得清雅別致,桌上的吊蘭花是她和娘親一起養的,那些瓷瓶玉器是大哥從遠處討來的好寶貝,還有在角落中不甚起眼的白泥娃娃是爹爹特意給她捏的,她床上掛的琉璃珠是妹妹一顆一顆串好給她的。
這里是她從前的閨房,可自從陸府被滅后,一把大火燒盡了所有……
她摸了摸頭上如淚水般晶瑩的小珠子,心下無限柔情。
上天啊,如果這是她死前的最后一場美夢,請不要讓她醒來。
“小姐,您剛醒,喝碗姜湯暖暖身子。”一個和藹的老婦人面含笑容走到了她面前,將手中的碗遞給陸云汐。
陸云汐看到那眼角充滿皺紋的老婦,心中像吃了蜜一樣甜,嬌嬌的喚道:“江嬤嬤。”
“哎,姑娘快趁熱喝了吧。”江嬤嬤把勺子拿起攪了兩下,輕吹幾口氣,端到陸云汐嘴邊。
陸云汐接過,一雙清麗的眸子在氤氳的水汽下更顯瀲滟。
當年,陸家被屠時,楚銘特意留下了江嬤嬤三人,后來悠琴獨畫跟著她進了宮,她把江嬤嬤留給了晚兒,以至她直到死都不知道江嬤嬤的情況。
不過既然晚兒都被楚銘殘忍地處死了,江嬤嬤想必也是不得善終。
想起楚銘,陸云汐的眸子猛地一沉。
一個出神,碗到了嘴邊都沒注意,她輕抿一口,卻差點把湯水吐了出來。
怎么這么燙?!
咦?燙?
這不是夢嗎?她怎么會覺得燙?
她正疑惑呢,江嬤嬤瞧見她面如苦瓜,擔憂的問道:“哎呦,姑娘是不是燙著了?來,讓老奴吹吹。”
“不,不用,”陸云汐目光呆滯,但還是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她將碗往里縮了縮,“不燙,是汐兒覺著這湯極為好喝,所以才愣了一下。”
沒由來的,一個大膽的猜測在陸云汐腦海中形成,可她不敢相信。
于是她猛地將姜湯往嘴里灌去,姜湯滑過口腔,胃,陸云汐覺得整個身子都暖暖的,尤其是口腔,還有點辣辣的。
江嬤嬤看她這架勢,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一邊納悶姜湯怎么會好喝一邊拿出帕子準備給陸云汐擦嘴巴。
可陸云汐放下碗后還沒等她動作,就自己拿袖子灑脫的擦掉了嘴角的湯汁。
陸云汐消化著身體中的暖意,不禁知道這是真實的感受。
她又將屋子瞧了一遍,再打量了面前的三人,最后把目光移向自己的手。
她一瞧,吃了一驚,驟然睜大了眼睛。
她的手比原來小了太多,也漂亮了太多,指甲粉嫩,紅色的豆蔻鮮亮明麗,手白而滑,長而細,完全是從未沾過陽春水。這比在地牢里,傷痕累累,蠟黃而無力的手簡直是云泥之別。
一縷烏發滑到胸前,她看著自己的頭發和小了太多的身體,不敢置信。
莫非,她重生了?
陸云汐按耐下心中的驚訝,連忙問:“悠琴,現在是幾年?”
悠琴被她問的莫名其妙,但還是老實回答道:“小姐,現在是泓樂四十一年。”
泓樂四十一年……
這一年,她才十三歲。
也就是這一年,她愛上了楚銘,吵著要嫁。爹爹拗不過她,只得求陛下賜了婚。同時這也表明,奪嫡之爭,陸家站在了二皇子的戰線上。
四年后,她披上嫁衣,本以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新娘,卻未想出嫁那日成了這輩子最恐怖的噩夢。
而陸家也在一夕之間化為廢墟。
她望著那人手中血紅的劍,除了死死抱住懷里的胞妹什么也做不了。
她最終沒有嫁給他,依著驚人的容貌淪為他府中一名歌妓,她的歌舞舉世無雙,他知道,所以才要如此羞辱她。
陸家最后只剩下了四個人,陸云汐,陸云晚,陸心寧,陸芷韻。
陸芷韻是因為嫁了人與陸家無關才躲過了一劫,陸云汐姐妹是楚銘下令不殺,而陸心寧……她至今都忘不了,那日陸心寧以禮國公府嫡女的身份出現在她眼前,神色高傲,如高棲云頭的九尾鳳凰,而她僅是卑微到塵埃里的一只野雞。
后來,泓樂帝逝世,皇位傳給了誰也沒想到的十皇子楚則杉。一道圣旨下到楚銘的奕王府,陸云汐一躍成了楚則杉后宮里的女人,封為貴妃,賜號念。
可惜,她沒有帶走陸云晚。一步棋錯,滿盤皆輸。當楚銘以陸云晚的命為條件讓她監視楚則杉時,她就已經有點恨他了。不過她還是太傻,傻到選擇再次相信他。
他說滅陸府滿門是迫不得已,陸家的確通敵叛國,而他也只有摘下陸家上下的首級才能保護她。是啊,他的確護她免受傷害,但他也保了陸心寧,還讓陸心寧換了個身份。甚至娶了陸心寧為側妃。
現在想想,她當年真是瘋了才在楚則杉的飯菜里下毒!
楚則杉死了,楚銘繼位,她呢?
淪為了階下囚!
陸云汐想到這,突然笑了,伴隨笑的,是淚,是悔,是永無止境的苦澀。
夠了,真的夠了,這么多年,她執著于他,最后還不得好死,這份愛也該放棄了。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關懷的話語從頭頂傳來,陸云汐看到獨畫焦急的神色,不自覺擦了擦不知何時滴落的眼淚。
“無是,剛剛被姜湯的熱氣熏到眼睛了。”她揉了揉雙目,那異域色彩十足的眼睛更為耀眼。
江嬤嬤見此不禁晃了神,脫口而出道:“姑娘的眼睛和夫人真像啊。”
此話一出,江嬤嬤連忙反應過來自己犯了陸云汐的忌諱,伸手就要往嘴上打:“老奴說錯了話,老奴說錯了話……”
手還未碰到嘴邊,陸云汐便抓住了她,江嬤嬤看到自家小姐低著頭不說話,心里一慌,剛想開口,陸云汐略帶笑意的言語響徹了整個屋子:“嬤嬤哪里說錯了話?汐兒的眼睛不像娘親還能像誰?”
江嬤嬤見此不知為何,心下恍如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倒是獨畫覺著有些不對勁,猶豫著開口:“小姐,你怎么不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