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兒哪里知道沈夢這番心事，見他沉思不語，自己剛好又說到這浮炭是盧府里帶出來，還以為沈夢仍然在猜測她是如何從盧府里來到縣衙的呢。便一邊烤著火，一邊給沈夢解釋。

“你也別胡亂猜測了。是盧縣令叫我過來的，他讓我代他為昨日之事感謝你，他說拖累你失了巴州，自己無顏見你。”

回想起昨日之事，沈夢頓時覺得索然無趣，要不是蓮兒提起，他根本不愿意想起。但既然已經提了，正好還有一個疑問，還一并拿來問蓮兒：“李刺史放盧知音回來，最后用的什么理由？”

“盧縣令倒沒有說，我也是聽下面的人在議論，都說李刺史當著眾人宣示，自家郎君和盧家小娘子的婚事本就是為謀刺董賊而設的一個圈套，這婚本來就是假的、掩人耳目，現在董賊既然除去了，便該送盧府人回恩陽。”

這倒真是一個好辦法。

其實沈夢也不擔心，李刺史分得清輕重，自己既然已經撤軍回恩陽，他自然會把這件事辦得妥當。

“你是在擔心盧小娘子？”蓮兒問得看似無心。

沈夢一時被問住了。

擔心多少是肯定有的，盧知音平安無事，他才能真正安心下來，至于其他什么，自己也說不清。

正這時候，大牛和虎子等人闖了進來。他們進沈夢的屋，歷來都是闖的，所以待到進屋之后，才發現蓮兒也在。

一時間，顯得有些尷尬。

“這是哪兒，我們進錯屋了吧？”還是虎子腦子靈光，率先反應過來。

“對對，我們什么也沒有看見。”大牛跟著應和吧。

進都進來了，還什么都沒有看見，說得倒好像沈夢在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一般。也只有大牛這么蠢的人才說得出這種話來。

“你瞎了嗎？還什么都看不見。”

沈夢畢竟年輕力壯，歇息了半日后，身體已經恢復過來，所以這一話吼得中氣十足。

大牛憨厚地笑道：“這瞎跟不瞎，其實差別也不大，還不都是兄弟你一句話的事。”

蓮兒見大牛等人進來，便起身告辭，沈夢想要起來送她，也被她拒絕了。

“你現在身子才剛好些，還是要多休息些。”

蓮兒前腳剛走，屋內便是一陣狼嚎。

“好你小子，還說你身體不舒服，我們兄弟幾個一回來便急著來探望你。我看你身體好得很嘛……”

“就是老大，還是要注意點休息，別累垮了身子，不值當！”

雖然盡是些嘲諷的言語，但沈夢看他們，無不是用關切的眼神注視著自己，心里也有幾分感動，便任由他們調侃，也不還嘴。

盧之遙也在，只是人多嘴雜，他向來也比較矜持，沒有找到插嘴的時機，但一直都用感激和關心的眼神在看著沈夢。

沈夢這時才覺得昨日痛失巴州之事也不是那么難受，試想，如果自己罔顧盧知音的生死，結果又會是怎樣？但像現在這般，雖然沒了巴州，但盧知縣和盧之遙都在感激自己，眾人這樣其樂融融地在一起，不也更好。

畢竟，一座城池沒了，可以再去奪取，而如果失了人心，又如何能得拾回來？

“我就說嘛，這屋里怎么這么熱乎。”

虎子發現了地上的烤爐，驚喜地靠過去，伸出手去一試，爽得大叫起來，“兄弟們快來，這他娘的才是個寶貝啊。”

又裂開嘴沖著沈夢詢問：“老大，這是什么寶貝，燒得火咋這么旺？”

林牧見多識廣，替沈夢回答：“這是黑炭，我以前見林都使他們在營帳內烤過，冬天里取暖，這是個好物件。”

“咋弄出來的咧？”

“拿木材燒。”

“木材燒完就成灰了啊，怎么能變成這玩意？”

“你不能燒完，燒到差不多的時候，往水里一扔，撈起來便是了。”

“你往水里扔過？”

…………

沈夢聽不下去了，他正好要和眾人商議燒制木炭的事情。便也翻身起來，和幾人圍著烤爐一起，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叫木炭，是木頭在不完全燃燒的情況下變成的。”

“什么叫不完全燃燒？”

眾人聽不大明白，但都決定沈夢說得十分在理，拍馬屁的事歷來是虎子的專長，此時他就把大拇指豎得筆直，“老大高明，老大簡直無所不知。”

什么是不完全燃燒，沈夢也是說得出來解釋不清楚，他有意用這些超越時代的詞匯，本就是要顯得自己與眾不同、超越凡俗，所以對虎子的馬屁十分滿意，拍著他的頭以示獎勵，“孺子可教也！”

玩笑歸玩笑，說會正題。

“林牧剛說對了一半，就是要燒到一半的時候，將木材與空氣隔絕，但扔水里肯定是不行的，水里有那個……要產生那個反應。說了你們也不懂。”

其實沈夢自己也不懂，文科生終究文科生。

但眾人都認真地聽著，面露崇拜之色，沒人敢質疑沈夢的專業性。

“反正要隔絕空氣，就是要把正在燒的木頭突然熄滅，弄的一點火星子都沒有，你們自己去想辦法。還有木頭燃燒的時候要慢慢燒，對了，要放在土窯里燒，只留幾個小孔保證它不熄就行，然后取出來突然熄滅，就是木炭。”

“這不就是用窯燒磚瓦嘛，這我知道。”

“好，你知道，你去做！”

虎子砸了咂舌，一臉無辜，“我多嘴了，老大，這么高級的東西，必須得你老人家親自出馬。”

“沒問題，明天就開工。”

屋內一陣歡騰。

中國的老百姓再一次驗證了他們的智慧，沈夢只是將制造木炭的構想和大體原理一描述，他們就紛紛行動起來。半天的光景，就挖出了大大小小十幾個窯洞，這還是沈夢第一次看見燒制陶器的土窯，沈夢敢肯定，恩陽的百姓以前也沒有挖過土窯，但是他身前的這些土窯，煙囪、排氣孔、灶門……樣樣齊全。他們無師自通地備齊了這些要素。

窯室內，表層涂有一層黏土，沈夢從里面似乎還能嗅出石灰的味道來。這一次輪到沈夢詫異了，他虛心請教。

“窯里面不是要燒火嘛，這些土才耐得住燒哩。”一個臉上遍是樹皮般的皺紋、看不出來年齡的老漢，有些害羞地回答著。

他們還按沈夢的構想，提供出來了近十種熄滅火焰的方法，封閉灶門、用沙土覆蓋……每一種都讓沈夢驚嘆不已。

他知道，這里完全不用自己操心了，只是再告訴了他們好的木炭的標準，囑咐他們：“先少量試驗，多總結方法，然后再大規模制造。”

“放心吧官老爺，我們都知道哩。”

他們確實知道。來到這個時代后，沈夢從未像現在這樣謙遜過。

他同時也充滿信心，自己腦袋里還裝著大量的現代知識，這些老百姓又是如此富有智慧，要想一一實現出來，便不再只是一種奢望。

原先，沈夢也想到過這些問題，但他自己畢竟只是個文科生，對其中的道理也不甚明白，便覺得在這個時代要造出那些現代的事物是不可能的。然而現在，一片新的愿景開始在他眼前呈現，比如說，大規模制造火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