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黛已經連續好些天被關在房子里刺繡了,這是姐姐逼的。族長的規定,沒有人敢違抗。姐姐為了上次溜掉祭祖大會的事,罰了她三日不得離開房門一步,專心做女兒家應該做的事。可杜鵑花叢可是她的命,三日不見,度秒如年,她都不知道自己如何熬過來的。
黑子牢牢的守在自己屋前,他是個老實的家伙。飯量大如牛,力氣體格也驚為人天。黑子的父親是個砍柴高手,自己當然也就繼承了他這一良好基因。只是每天去那高山砍柴,皮膚曬得黝黑黝黑,從不休養,滿臉胡渣也不休整,加之好穿一件薄薄的黑皮背心,整個人看起來就是一個兇殘的壯漢。
可他卻是一只溫柔得視兮黛如命的小黑貓。表面上極守原則,可只要兮黛一撒嬌,整個人就像酥下來的軟糖,著實一個弱不禁風的紙老虎。
黑子的摯友白白是個瘦瘦小小的書生,成天拿著一本《論語》裝腔作勢,幾乎寸步不離。因為極其崇拜世俗間的所謂才子,也常年按照他們的樣子打扮。書讀了不少,已經是族人里最有學識的人。看起來清清秀秀,實際上一身白袍可以一個月都不清洗,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太過潛行學術了。
鶯鶯是兮黛姑姑的女兒,是個極其溫柔的女子,比兮黛小兩歲,卻看起來成熟穩重的多。她的碧瞳是族里唯一可以與兮黛抗衡的,許是親戚關系,才留下了這樣好的皮相。性情溫柔如水,相貌甜美清秀,吸引了一大批待娶的單身男子,其受青睞程度可與兮黛抗衡。但兮黛一向自信,她似乎只有杜鵑花,從不在意這些。
他們三人,黑子,白白,鶯鶯,就是兮黛在琉璃谷最親密的摯友,從小同睡,同吃,甚至一起蹲過同一間茅廁。感情是不容置疑的,盡管會有小摩擦,但其他三人卻是極其寵著她,讓著她。因為,族里沒有一個人不知道兮黛的重要性。除了兮黛自己。
族長姐姐規定的,黑子白白看著門,鶯鶯陪兮黛做刺繡。
“哎呦,怎么又做錯了…”兮黛的臉上早已打上了七八條陰影,她已經完成了三十個刺繡作品,可姐姐依舊不肯松一口。于是越到后來,心情越加煩躁,做出來的東西也就一塌糊涂,慘不忍睹了。
“你細心點就好了,族長應該很快來接你了。”鶯鶯微微笑,不容所動。
“今日下了大雨,不知道我的杜鵑花受到怎么樣的傷害了。”
她心里嘀咕著,但是看著門口守著的那兩個身軀,只能不戰而退。
“自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門口那白衣書生又開始搖頭晃腦起來了。
“白白,你可不可以不要晃腦袋啊!”兮黛翻起了好大一個白眼。
“這點我贊同。”鶯鶯附和。
“族長說,外面的才子皆是這樣讀書的。”白白回過頭,一臉無辜。
“你們兩個站在門口,是黑白雙煞索取我性命嗎?”兮黛聲音小了些,抱怨和急躁卻絲毫未減。
“兮黛,族長的命令大如天,你還是乖乖回去吧。”黑子肥肥的臉轉過來,蹭著一頭汗珠。
怎么出去呢?怎么出去呢?哎呀,兮黛你不是自詡族里最聰明的人嗎?這會兒太沒用了。
小腦袋突然靈機一動,來了。
“黑子…”她徑直走向門邊去。
眼看著小白兔就要出籠了,兩位大灰狼開始嚴加陣勢。就在兩人伸出雙手合作形成一個完美的井字形手門時,一個香吻就落在了黑子汗涔涔的黑臉上。
瞬時黑子那黝黑的臉,浮現思思紅暈,竟越來越清楚,直到變成了紅臉包公。于是那手門便露出了一大塊空缺,兮黛小小的身子輕而易舉攻破。
“送給你的禮物。哈哈..”得逞的小白兔,回頭望了望,還不忘向兩個大灰狼捎去一個飛吻。
“你就這么好騙啊!”白白垂下拿著論語的書,又好氣,又無奈。
“我..我..”黑子的紅暈還在泛濫,語無倫次更能顯出他的窘迫樣。
“哎,孺子不可教也。”憤怒的書生甩下一句文縐縐的責罵,大步離去。
“那可是兮黛成年后的初吻呢?黑子你應該高興。”鶯鶯走到門邊,繼續打趣兒。
懊惱之余,黑子覺得腦袋嗡嗡作響。但不知為何,一股蜜一樣的甜,直涌進心頭。兮黛應該是是大灰狼,他才是小白兔吧。
“早知道叫他擦擦臉再親他了,還有滿臉的胡渣。”兮黛揉了揉嘴。“早知道這個方法管用,就出去了。想想自從十歲以后就沒有親過他了,臉越來越粗糙了呢。”
“兮黛,族長就放你出來啦?”前面走過一個美人兒,她是昕昕,十大元老家的女兒,就快嫁給白白的哥哥了。
“是呢是呢。”兮黛出來心情大好,笑得燦爛。
“兮黛!我新做了牛子糕,你最愛吃了,快來嘗嘗。”路過云二娘家里,她臨著窗戶叫著。
“牛子糕!”一聽就心花怒放,少女眼里的光都快把云二娘家的房子燒起來了。
“來。”云二娘夾了一塊放入她嘴里,“好吃嗎?”
“香香脆脆的,還是原來的味道。呵呵呵呵…”一串清脆的小聲從包著點心的嘴里蹦出。
“笑成這樣,還是個小孩子呢。”云二娘敲了敲她的腦袋,“小心族長又生氣了。”
“呵呵呵…”然而這一笑止不住了,“二娘我先走了。”她又獻上了香吻一個。
“去哪兒呀..”
“不告訴你。”
兮黛吹著口哨,蹦跳著走在通向她幸福的路上。
天邊云燒的火辣辣的,星空又要來了。
“嗚呼…那個花叢中的少女又回來咯。我的小伙伴們,你們好不好。”她又提那個白色小瓶子,不斷有花的香氣飛進瓶中。
還是那片綠油油的的草地,她還是四仰八叉的朝天躺了下來。
“爹爹,娘親,我來看你們了。”她眨巴著眼睛,望著星空一閃一閃。
咦?湖中心的小舟又飄進來了,上次那個人,又來了?
他好像不太歡迎自己,去了也是一張冷冰冰的臉。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好奇心操縱著她再一次往湖中心飛去了。
這回沒有激起任何水花,她安安穩穩的停在了船沿上。這回她扎起了頭發,穿上了鞋。唯一不變的就是那明亮的眸子,和著那杜鵑花的沁香。
雖然這個少年與初見的樣子并無兩樣,但她很快就發現了這回分明的不同。他躺著的時候,雖然依舊安靜,可臉上卻很是煎熬。這樣難受,還死活忍著,一聲不吭。她甚至聽到了他咬牙的聲音。
一股股痛從四肢,從胸腔傳來,他怎么可以安心的睡著?總是這樣的,淪給他的痛在晚上會顯得特別明顯。可是啊,就在這樣四周寂靜無聲的環境里,他依舊不肯放下警惕,只能是蓋著一扇薄薄的葉子,獨自忍吞心里這兇牙舞爪的惡魔。
但為何感覺到頭頂上一絲絲氣息?他睜開眼睛,看著正對著的是一雙明晃晃的眼睛,她圓圓的頭擋住了頭頂月亮的大部分,只留得一圈瑩白光亮饒在她的腦袋四周。
“怎么又是你?”
怕受傷被人發現,他的表情驚恐萬狀。
“我不是妖怪,你怎么這么害怕啊?’他的反應著實讓兮黛愣了一頭霧水。
“沒有披頭散發,今日也穿了長裙,還有,你看。”她提起腳上的綠絲鞋,“也穿了鞋的。”
“你走。”他好像根本不關心這個,用手胡亂輪著,一不小心,一把將她推入湖中。
“啊!”就當身子向后傾的時刻,她本能的隨手抓起什么,搖搖晃晃之后,有驚無險,還是穩穩地立在了小舟上。可是為什么手濕濕的?往下望下去,她抓住的正好是這個少年的膝蓋,而摸了摸,竟只剩下錚錚白骨!
“你!”眼睛睜了燈籠大,她看到他一張猙獰扭曲的臉。他緊閉著眼睛,長大了嘴巴,握起的拳頭上青筋暴起,指甲深深陷入肉里。他竟是用無聲,來發泄皮肉的痛苦的?
“對不起..”兮黛慌亂的縮回手,她從沒有見過這么多血,更別說親手觸摸白骨了。
“你走開!”少年從牙縫中吐出一句,那語氣是那樣兇狠,急躁。
“哦..”她也是嚇壞了,顫顫顛顛飛回去草地上。
她無力地癱軟了下來,身子竟不自覺地瑟瑟發抖。
她原本以為那船會像上次那樣離開,可船里面什么動靜也沒有。靜靜觀察好一會兒,依舊什么動靜都沒有。
“不行不行,這樣下去他會死的。”她只能動用靈術了,指頭一伸,船立馬往岸邊靠近。
“你…你還好嗎?”她試探著問了一句,沒有回答。
再進去一看,人依舊像之前那樣,閉著眼,咬著牙,忍著痛。
這個人,忍耐力怎么那么強啊?
“我幫你吧…我是仙女..是救你的人。”她輕輕在他耳邊說了一說。
“不要,你走開!”想不到他竟然回了她一個尖銳的拒絕。他看她的眼神,明明是抗拒的,抵觸的,警惕的。
“我說了我是仙女,你看,我的白瓶子里,有無數個精靈,他們會幫你治好病的。”她拿起來,朝他晃了晃。
“你走開!”。
…..
“你這人怎么這么怪啊?你連撐船回去的能力都沒有了,還這樣死忍著不肯尋求幫助。你以為我敢嗎?我從娘胎里生出來,還沒有見過…見過這么多血呢?何況還要掀開你的褲腿,見那…見那…白骨。”她說的越來越沒有底氣。
他痛得沒有力氣回絕她了。只攤在船上,喘著粗氣。
“哎。”見他這樣,兮黛突然覺得很可憐。
“讓兮姐姐幫幫你吧。”
她給他使了個定身術,他便不再動彈了。
半閉著眼睛,輕輕掀開他的褲腿。果然跟想象一樣慘烈,不,應該是比想象更難堪。
她掀開瓶子,用手傳送著氣體。“我的杜鵑花兒啊,你今天救救這個可憐的人吧。他痛得連叫都叫不出來了呢。”
躺在船上的人兒,一動不動,只看見一個女孩嘴里念念叨叨,從她的白色瓶子里,飛出來無數小精靈,鉆進他的肉里。他那會兒卻是一點反抗能力都沒有了。
“你的手也傷了。”她挽起他的衣袖,卻看到右臂上一條血紅的疤,像是一條沒了頭的龍,她一開始認為是血跡,可擦了半天,卻發現擦不掉。
“這是胎記嗎?”她問。
少年卻沉默不語,他眼里的不滿漸深。
“好好,我不問了。”
少年被施了定身術,全身不得動彈,只能任人擺布。起初,他只能無奈地看著她,又捎帶了些敵意。可是當兮黛瓶子里的小精靈一個個穿梭在他的骨肉間時,慢慢地慢慢地,怎么覺得那痛漸漸褪去了呢?還是自己麻木了,已經感受不到了。或者,連自己的知覺都封鎖起來了。
“我的杜鵑精靈是極好的!”見這效果甚是明顯,她滿意的笑了笑。“我將來是要做大夫的。呵呵…”清脆的笑著,她解開了他的靈術。
“來,坐起來,血止住了,我給你包扎一下。”她用雙手支撐起了他。
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她一只手抱著他,一只手扯開自己的綠絲帶,單手纏在他膝蓋上。一圈一圈,又一圈。“你真是個孩子。像孩子一樣倔,讓我想起了我小時候。”
少年恍惚的眼神中,竟看到了這輩子他從來沒見過的光暈,那光暈稱著一個女子,化作一股熱流直直涌入斷了的胸腔。他第一次躺在了一個陌生人的懷抱,第一次這樣軟弱的將自己全面展現在一個陌生人面前。看著她笑著,用那綠色的絲帶饒起一圈一圈,聽著她嘴里嘀咕著,聞著她懷抱里的花香。竟覺得此刻,這樣這樣惹人沉醉,腦袋一片空白,竟全然忘記了偽裝。這一刻,他真的像極了她口中所說的孩子,一個累了,想回家的孩子,一個沉醉在幸福里的孩子。
魔父,竟然會有人,對修這么的好….
一陣風吹過,撩起她的發絲扶向他的臉龐。他閉眼,輕聞,杜鵑花的香,果然沁人心脾。
“你叫什么名字呀?”包扎好了,她閃爍著眸子問。
什么名字?
他猶疑了一會兒。
“凌修…凌飛云霄的凌。”
“凌修..”少女若有所思,“凌修,凌修…”一連叫了好幾聲。
他有些恍惚,覺得自己剛剛得到的名字,竟然被她叫得這樣甜。
“真好聽。”她又迷成了月牙,“我叫兮黛。有些難寫。”
她牽過他的手,在手心一筆一劃的寫了出來。
“我仿佛了解你了,凌修…”她若有所思地望著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