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碧君一怔。只因她埋著頭,看不見神色,但那雙顫抖的纖纖玉手停一下,便更抖得厲害了??上攵?,她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但是已經(jīng)遲了,盧芳儀還是一副不喜不悲的模樣,話中的詞鋒卻甚為利害:“陛下賞你一只貓,陛下也賞你縱貓行兇了?”
周碧君驚恐道:“娘娘恕罪。妾身自知失言,然實是無心之過。望娘娘海涵。”
盧芳儀看也不看她:“你何須本宮海涵?差點(diǎn)兒被抓傷的又不是本宮?!?/p>
周碧君連忙又轉(zhuǎn)向蘇冷月:“惠妃娘娘恕罪?!笨匆谎鬯厩伲昂Φ盟厩俟媚镌獯藷o妄之災(zāi),實在不該,妾身愿與司琴姑娘賠罪。”
司琴一怔,看一眼蘇冷月。蘇冷月也看了她一眼。兩人的眼中都微微染著驚訝。扶著司琴站立一旁的尹墨香心中也煞是驚訝:看不出,這周碧君也真能伏小作低。怎么說,她也是正八品的采女,雖然是后宮最低等的嬪御,那也是正兒八經(jīng)的一個名份。就算司琴是蘇冷月的心腹,許多人也確實不敢不給她幾分顏色,卻也沒有用得著賠罪的。就算她再得蘇冷月信任,也是高低有別。
就這一怔的工夫,周碧君卻不含糊,已然朝著司琴道:“司琴姑娘,是我管事不周、縱了這貓兒,卻連累姑娘玉臂受損。還請姑娘多多擔(dān)待?!闭f著說著,眼淚就撲簌簌地滾落下來,映著桃花一般的面容,當(dāng)真是我見猶憐。還要低頭朝她拜下。
蘇冷月剛張了嘴,卻又聽盧芳儀略嫌清冷的聲音響起。
“周采女亦不必如此委屈。你畢竟是服侍陛下的人,她不過是服侍惠妃的人,怎當(dāng)?shù)闷疬@般多禮?”
這話已是十分厲害。若是這一拜真讓她拜了,有錯的倒成了蘇冷月。再怎么樣,蘇冷月也不能為了護(hù)一個婢女,傷了皇帝的顏面。只是蘇冷月原本就是要阻止她的,卻讓盧芳儀代勞了。
周碧君嚇得臉都白了,益發(fā)淚珠兒滾滾:“妾身,妾身……”急得說不出來。
盧芳儀:“知道的,都說你性情溫順、為人大度,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惠妃威儀太盛,”略略一停,聲音又輕飄了幾分,“嚇著了你?!?/p>
周碧君哭得,也只會說:“妾身知罪。”
盧芳儀不與理睬。
蘇冷月方道:“周采女平身吧。”
周碧君謝了恩,方抖抖縮縮地站起來,一副隨時會昏倒的柔弱模樣。一旁的宮人也嚇得面無人色,連忙來扶她。
卻聽蘇冷月又道:“誰準(zhǔn)你也起來的?”
周碧君同那宮人一起驚得一呆。兩人白著臉互相一眼,也回過神來。宮人慌忙又跪倒在地。
蘇冷月問她:“入宮幾年了?多大了?”
宮人:“回娘娘的話,奴婢入宮三年了。十八?!?/p>
蘇冷月:“那宮里規(guī)矩,你也該都明白了?!?/p>
宮人:“是?!?/p>
蘇冷月忽然雙眉一豎:“既然都明白了,怎么不好好兒地服侍周采女?她進(jìn)宮的時日短,正該你盡心盡力,卻連累她出此紕漏?”
宮人魂都要飛了。惠妃的名號素來后宮皆畏。誰不知道她就是個美貌的閻羅?撞在她手里,不死也要脫層皮。慌忙伏首在地,連連地磕頭:“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蘇冷月任她磕頭磕得咚咚直響,只抬起頭來吩咐侍從:“拖下去,杖責(zé)十五?!?/p>
宮人一聽,頓時癱軟在地。一杖下去有輕有重。有時杖責(zé)數(shù)十,也不過躺幾日就算了。有時杖責(zé)十下,就能吐血而亡。今日杖責(zé)十五,雖不致叫她丟掉性命,可也真要脫層皮了。但好歹還是有命在的。想到這里,也不敢再聒噪。含著兩汪眼淚,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向蘇冷月再叩首道:“奴婢謝惠妃娘娘恩典?!?/p>
尹墨香親眼見著那宮人被兩名侍從拖下。不多時,便傳來宮人低低的慘叫。一聲聲,都像把刀子似的,扎在她身上。畢竟都是侍候人的,難免有些同類相憐。十五下有條不紊地打著,數(shù)得她都在心里發(fā)涼。
周碧君雖然站了起來,卻比之前跪著還難受。藏在袖子里的雙手一直抖得厲害。那宮人每慘叫一聲,她便更是一抖。等到杖責(zé)完,她也快站不住了。
蘇冷月吩咐宮人將大白獅子貓奉還,周碧君還怔著,待那宮人又上前一步,才恍然驚醒被動地接在手里。鬧到這個地步,那罪魁禍?zhǔn)椎褂止郧上聛恚粍硬粍拥胤谒龖牙铩?/p>
盧芳儀:“今日的花也賞不成了。姐姐,我先走一步?!?/p>
蘇冷月笑:“也好,我也乏了?!庇滞谎壑鼙叹?,“周采女往后可要好生管束這貓兒。怎么說也是陛下所賜?!闭f罷,便同盧芳儀各歸各路。
在受刑宮人持續(xù)的慘叫聲里,周碧君抱著大白獅子貓,惶惶地行禮:“妾身恭送惠妃娘娘、華妃娘娘。”
尹墨香忍不住又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卻見她還低著頭。
沈婉兒聽尹墨香巨細(xì)靡遺地講完這一段,卻也是吃了好幾驚。這短短的一段,內(nèi)中的意味卻多得很。
其一,都說惠妃行事囂張,盛氣凌人??梢勒兆蛉盏男惺拢故侨A妃更勝。
那時,周碧君說貓兒是陛下賞的,蘇冷月雖然不悅,卻并未急著說話。分明也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想來,也不難體味。這些日子,皇帝是有幾分冷淡她。何必再為了一只貓、一個小小的采女,又在皇帝和她之間添上不快。偏偏盧芳儀立時將這話挑出來。
后來周碧君要向司琴伏小作低。蘇冷月肯定也看得出來不妥,偏偏又是盧芳儀第一個挑出來。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不過惠妃就是惠妃,最后還是出手了。將周碧君的貼身宮人打得半死,也是對周碧君不小的懲戒。
只怕后宮里一時,又要有人在暗處痛快了。
其二,周碧君也有些耐人尋味。如果說一開始,她是因驚嚇過度、失之章法,一開口就搬了皇帝出來,那么后來,她向著司琴伏小作低又作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