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忽而回身看了眼已經遠去的青鳥,高深莫測地笑道:“有點意思。”
我不明白他話中所指,卻也顧不上進一步問,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我可否告假幾日,打小我老父老母便對我疼愛有加。在我離世之前,還尚未做過什么叫他們寬心的事,我想回凡間告訴他們我過得很好,讓他們不必再傷感,以盡孝心。”
“人間自有秩序,我可以讓你回去看看他們,但你是不能同他們相認的。”月白斟酌后答道。
他之所言,其實也在我預料之中,我只是抱有一絲幻想,如今見此,還是知足的。“那好,那我可得快些,從前聽說,天上一日,地上三年。”
話音剛落,他忽而笑起,搖搖頭道:“這離九重天可遠了去了,你還入不了天宮,只是在凡塵做個山君罷了。”原來是我見識不夠,妄言了,便訕訕地笑起。月白也不會因此來嘲笑我,只是繼續介紹道:“此去是領你往南山一脈,你之官位是南山之首,南山君。”
南山之首?聽來是個不錯的山頭,我一時有些羞赧,凡塵之中沒做過幾件好事,死后卻落得這么大個官職,可真是受之有愧。
行了半日路,終于見到南山,一入眼,果不其然是座莽莽青山,高聳入天,氣派萬分。“我……”我剛準備發表一番對這官職的滿意,道兩聲感謝仙君渡我,感謝父母養我,卻見月白沒有絲毫降落的意思,領著我繼續往前走。越過那座大山之后,我們迅速停在一個小山包上,驚起三尺灰塵。入眼是一座破爛不堪小院子,滿是洞眼的木門上結了一張龐大的蜘蛛網。
“到了。”月白揮揮袖子,那落滿灰塵的庭院立刻煥然一新,但依然不減寒酸。“這是南山小居,以后就是你的住所了。”說著,他從口袋里摸出一枚小銅鈴給我,“我須得盡快回天宮,你便自己去凡塵。且一搖鈴,會有靈獸來送你。你需記得,白日里凡塵有日游仙君巡查,夜間有夜游仙君。凡是沒有手令的仙官在凡間游蕩被抓到,一律要受處罰。你這微薄的仙根,怕是受不住幾鞭。”
我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接過鈴鐺,恭敬地送走了月白。天已漸黑,歸鄉思切,我還是想要趁夜趕路。鈴鐺聲響,等了許久,那靈獸才悠悠趕來。是只大鵬,其翅約有一人寬,眼神似乎不大好,向我飛來時沒能及時剎住,直接撞上了院子前半人粗的大樹。“砰”一聲巨響,大鵬鳥和半樹葉子同時落下。大鵬鳥腿叉開坐在樹下,頭晃來晃去,暈暈乎乎。
“唉。”我嘆了口氣。看來今晚是注定走不了了。
大鵬鳥不會說話,我覺得有些惋惜,原先以為天宮的任何生靈得了那日月精華的沐浴,哪怕是塊石頭,都是該能開口的,想來是我高估了。人總是這樣,明明是異想天開,卻總寄希望于旁人可以做到。
“大鵬,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我輕輕撫摸她的脖子,她便乖巧得伸過頭來,一個勁往我身上蹭,看來她同我可是十分親密。雖說她雌雄莫辯,我卻不知哪里來的信念,一味覺得她是母的。“我這也沒什么可吃的。你在這待一會,我去找找有什么可吃的。”她沖我叫喚了兩聲,也不知有沒有聽懂我的意思。我往前走,她便亦步亦趨跟著我,我回過頭來,好聲好氣同她說道:“你不必跟著我。我只是去看看有沒有吃的,很快就回來了。”
“嘿!”
正當我因無法同大鵬鳥達成一致而有些泄氣時。一聲招呼從遠方傳來,天已黑透,我抬眼望去,只能依稀見到個粗壯的人影向我這來。走到跟前,我這看清楚,是個強壯結實的少年。他皮膚黝黑,一笑起來一口大白牙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你就是新來的南山君吧?我聽月白說要來新的南山君,就一直想看看是什么樣的,沒想到還是個公的,真可惜真可惜,我都好久沒見到美貌的少女了,他們常說凡間的女人其實是老虎精變的,不知你有沒有見過……”
他比我高了不止一個頭,寬厚的手掌一落在我肩上,我便恍惚覺得肩膀好像折了。聽了他的話,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著了一身水藍色的長衫,挽了個男兒的發髻,怪不得他會認錯。
從凡間到南山,原先總被我拋在腦后的爹娘兄長變得不可或缺,而關于我死之時的情態,關于我為何會死反倒越來越模糊。我能清楚地記得十歲那年,女扮男裝去街上玩,被先生逮個正著,那一日先生著了身青草綠的外衣,穿了一雙黑色布鞋,可我卻記不起我為何會穿著男子衣服死在異鄉。閻王說,這是為了讓我們記得自己欠下的債,好知曉自己這一生對得起誰,有對不起誰。可記得又如何呢,對他們造成的傷害,已經無可挽回。錯即是錯,對卻不見得是對。
總歸男兒身要方便些,我也就沒有糾正來人的錯誤,將錯就錯下去。“我是新上任的南山君,閣下……”
我沖他拱一拱手,他卻只對我嘿嘿干笑兩聲,毫不知禮節。“我是衡山君,就在你隔壁。喏,那就是我的山頭。”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見那座之前被我誤認的山,嗯,就是高聳入云,極其氣派的那座。“以后呢,我們就是鄰居了,有什么事你盡管來找我,我會罩著你的。之前那個南山君也是我的好朋友,不過他后來飛升去了天上掃馬圈,也算個大官了。你若是想認識他,我可替你引薦。他一定很開心認識你,畢竟你們都是南山君。你呢,有什么事一定要來找我,我們是鄰居,互幫互助是應該的。”
他極熱情,可惜是個話嘮,一句話反反復復地講。若是從前,我哥哥如此,我估計早就一把捂住那嘚吧嘚的嘴了。但眼下我居然沒有半點不耐煩,想來這一通生死,還是改變了我一些。“我叫阿津。敢問衡山君的名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