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前世的戀人嗎?我回凡間時,聽那些街坊說,我是為了一個男子而死的。那男子就是神君嗎?”
月白沒回應我的問題,只兀自說道:“那日我領你去南山時,有位神君經過,你可還記得?”
“那便是神君?”
“是的。那便是澤蕪神君。你和他是命中注定的緣分。”
從天宮往南山的路很遠,我們一路經過郁郁蔥蔥的山脈,也見識了從高處看凡間煙波的磅礴。我跟在月白身后,走了很久,還是忍不住問道:“怎么突然告訴我這些?”
月白捋了捋袖子,“你會忘記的。”
“像衡山君那樣?”
“是。”
念及我終要忘記我的爹娘,難免感傷,忙換了話題,問道:“你為何初次見我時故作白胡子老爺爺的樣子?”
他粲然一笑,又低下頭理了理衣袖,半垂著眼瞼,答道:“那是因為我擔心爾等沉迷于我的美色之中,招致不必要的麻煩。”
我頓住,瞧著他那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沉默半晌,才勉強給出一聲:“哦。”
月白沒有送我回南山,而是讓大鵬鳥載我歸去。他站在空中目送我遠去,那副微笑的神情很有家人的味道。或許自那一日起,月白于我便不僅僅是個引渡而已,更是朋友,是親人。
大鵬鳥行至東南,忽妖風四起,天地灰蒙蒙一片,沙礫席卷而來,漫天都是塵土。這風刮得我根本睜不開眼,只勉強抬著胳膊遮擋,卻絲毫不起作用。大鵬鳥低低地鳴叫,像是哀嚎,我伸手撫摸著它的脖頸,卻在一瞬間失去依托,開始往下跌落。
那一霎那,我仿佛回到人間,回到我死的那一刻。所有痛苦、迷茫縈繞著我,似乎深陷泥潭,掙扎不得。有人在我耳邊喚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阿津,阿津……”
“阿津,阿津……”
“阿津,阿津……”
那是個陌生的聲音,我仔細在腦中思索,但想不出到底是誰。不知過了多久,我終于踩在結實的地上,有了安全感。
“你來啦。”說話的是個女子,一身粉色的長裙,倚在半人寬的古樹下。樹前有口井,玉砌的臺子,晶瑩剔透。
我慢慢向前,見她站起身,不由得止住了腳步,保持在一定的距離之外。“你認識我?”
“認識啊,你是南山君。”她的眼波如流水,劃過我的心間。她喚晴雅,是負責收回我們的前世記憶的。她說每一位山君的前世記憶都在這里,只是有的記憶慢慢消融進井水里,有的藏在井里石壁上,完好地保存著。“你還有什么想問的嗎?”她繼續向我走來,側著身子,眼角漾著桃花。
“我會記得我現在所問的事情嗎?”我歪著頭問她。
她清淺地笑起來,恍如冬日里的暖陽:“不會,所有的事情你都會忘記,你最終只會記得你是南山君。”
只會記得我是南山君?那么……“衡山君的記憶也在這?”她一愣,遂點頭。我笑道:“那我想問一問,衡山君的名字。”
“僅此?”
“僅此。”
女子輕挑眉,未經思索,便可脫口而出:“齊梁,是衡山君的名字。”
齊梁。我輕輕念道,又忍不住咋舌:“你竟然能記得所有的事情。”
“倘若你也幾百年,幾千年地囚在這,你也會記得的,一天天只能看著那些還沒被吞噬的記憶,聊以作樂。”她擼起袖子,雙手攤在井口,臉還是朝向我的,在同我說話。井底發出幽幽的光,但沒有什么大的動作。
我這才慢慢走過來,好奇地伸著腦袋往下看,除了那不分明的光,其余什么也看不清楚。“這是在做什么?”
“我在召喚井底的妖怪,來將你的記憶吃掉!”她說話時,眸子里泛著光,像極了幼時哥哥嚇唬我時的模樣。
我不以為然,撇撇嘴,小聲嘟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忽然愣住,有一種輪回的感覺,我似乎在哪里也說過這句話,“我又不是小孩子。”記憶里對方卻不是哥哥那張嬉笑的臉,只有一張模糊的輪廓,那是誰呢。是澤蕪神君嗎?念及他,我不由得抬眼看向女子,試探性問道:“我還能再問一個問題嗎?”
“剛剛不還說僅此。”她學著我的樣子撇撇嘴。被嗆聲之后,我只能訕訕地笑。她佯作不耐煩的樣子,“問吧,問吧。”話音剛落,一枚鴿子蛋大小的玉珠升上來,她拿出,看向我:“快問吧,問完,就該把你變成真正的南山君了。”
“好。”我戀戀不舍地盯著她手里的珠子,緩緩開口:“澤蕪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