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津走過去挨著他身邊坐下,“我叫白顏,他們都喚我阿津,本來我阿娘說,賤名好養(yǎng)活,在一懷上我時,就想好了要叫我阿福,希望我是個有福之人,可是后來她一次同阿爹去山上玩時,險些遇難,是一個道士救了他們。阿娘他們想要報答道士,道士說他在修行大道之前,也成過家,也曾有過妻兒,后來妻兒被豺狼吃了。他的兒就喚阿津,希望也能喚我阿津,我的大名白顏也是他給我起的。嗯……你就喚我阿津就行,以后我們就是朋友了。我是你大伯的姐姐,但我聽蘇爺爺說,你我一般大,你就喚我阿津,我就喚你阿恒。可好?”蘇恒沒搭理她,阿津依舊兀自叨叨,“日后我們可以一起玩。你在這里住幾天啊?我在你去吃張記的云吞,特別好吃……”
那是阿津和蘇恒初相識時,即使很多年后再想起來,仍舊會覺得當(dāng)時的蘇恒是真的好看,在夕陽下會發(fā)光的那種。
那之后蘇恒每年都會來姑蘇住上一兩個月,有時是春日,有時是夏季,沒有固定的日子。每年一開春,阿津就會拉著老城主問:“蘇恒什么時候來呀?”可蘇恒從不會因她的期待而早些來,或待得久,他有他自己的安排,并未因阿津做出任何改變。不過,每次寄來信時,他也會給阿津捎上一些小玩意,骨釵、胭脂什么的,只是阿津向來用不慣,也就一直放在盒子里,未曾打開過。
在阿津十六歲那年,老城主終于不堪操勞,病倒了,上頭立刻派了人來接替他的職位。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燒到了先生那里。新官說先生不該私自辦學(xué),任何學(xué)堂都要經(jīng)過官府同意才可,先生說他這學(xué)堂在老城主那報備了,就連老城主聽聞此事,也從病榻上艱難爬起來為先生作證。可那新官一口咬定衙門里的備案丟了,讓先生重新申請。
先生無奈,只能照做,此時大家才明白新官的意圖,重新申請須繳一枚金錠,相當(dāng)于一百個學(xué)生一年的學(xué)費。姑蘇是座小城,如今在上學(xué)年紀(jì)的不過阿津這一輩和比她小幾歲的孩子,統(tǒng)共加在一起不過幾十人,而且,先生良善,是不收那些租戶家孩子的錢的。
先生一生未成婚,無兒無女,對學(xué)生就像對自家孩子,尤其疼愛阿津,總是一面恨鐵不成鋼,一面悉心教導(dǎo)。他有難,街鄰紛紛接濟(jì),白家拿的最多,卻也因此惹禍上身。新官認(rèn)為白家最有錢,隔三差五就尋了些名目來要錢。不堪其擾,可也無可奈何。那一年,姑蘇怨聲載道。想來約莫是上蒼覺得姑蘇安寧許久,該來些坎坷了。
那時阿津日日盼著蘇恒來,雖知蘇恒解決不了什么,但能見到他,心里總會開心些。偏偏那年,蘇恒臨近年關(guān)才至。
蘇恒到時,新官正派人揪著阿津衣領(lǐng)立在堂間,沖白家爹娘喝道:“你家女兒不知禮儀,放走了我院中的狗。”新官除了愛財,還有一點令人發(fā)指的癖好,愛吃狗肉。那陣子整個姑蘇的狗見了新官就四處逃竄,也算是臭名遠(yuǎn)播了。
那日阿津路過官衙后院,聽見里面有狗嗚嗚地低聲叫喚,一時不忍,偷溜進(jìn)去放走了狗。狗確實跑了,但阿津被官衙里的下人扣下了。抓住阿津的人是從前老城主家里的小廝,他在老城主那里干活時,侍女們都不大喜歡他,不同他說話,一見他,便像是見著怪物一般地迅速散開。但阿津不一樣,每次見到他便會給他一塊桂花糕,那時他也會沖阿津齜牙咧嘴地樂。被他發(fā)現(xiàn)時,阿津一直求他,說日后給他買很多很多桂花糕,還買玫瑰糕,桃花糕,他卻沒理會,像捉著小雞仔一般提溜著阿津去向新官邀功。臨了這種關(guān)頭,阿津才知道,有些人真的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白家阿爹深知新官心思,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你說吧,想要多少錢?”深諳自己闖了禍?zhǔn)拢⒔蜣抢∧X袋,如同等候判刑般等著新官報出數(shù)目。
新官笑起來,眼睛因極度開心而練成了一條縫,他摸著下巴道:“我聽聞你家在城東有個宅子……”
還真是獅子大開口!
城東那宅子是白家爹娘留給阿楠的,說倘若阿楠成婚之后不愿隨他們住一起,就可住那里,也不遠(yuǎn),還可有個照應(yīng)。
“你太過分了!”阿爹吼道,指著新官氣得直發(fā)抖。
新官獰笑起來:“過分?在這姑蘇城內(nèi),我做什么都不過分!你要是不給,就等著你女兒以偷盜罪收押,出不出的來都不好說……”
“去你的!你個狗官!”姍姍來遲的阿楠一聽這話,立刻急眼,直接往堂上沖,勢要和新官拼個你死我活。那是阿津見過的哥哥最帥氣的時刻,當(dāng)然,就以他那三腳貓的功夫,距離新官幾尺遠(yuǎn)就被扣下了。
阿津可憐兮兮地望著哥哥,“哥哥……”
哥哥扭過頭來,認(rèn)真看向阿津,“別害怕,拿出男孩子的氣概來!”
“……”那個當(dāng)下,阿津認(rèn)為哥哥是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狗官!狗官!”
“阿楠,我們來了!”
“汪……汪……”
……
民憤難平,則群起而攻之。哥哥的狐朋狗友們,順帶著一些大叔大爺們操著家伙隨后趕到,黑壓壓一眾人堵在門口,旁邊還跟了不少狗兄狗弟。就連新官也有些怕了,顫顫巍巍指著他們,嘴里咕嚕咕嚕念了堆威脅的詞,只是都淹沒在群眾的呼喊聲中,叫人聽不清楚。小廝們紛紛舉起木棍,聚集起來。
一場大戰(zhàn)蓄勢待發(fā)。
正當(dāng)此時,一小廝在人群外大喝一聲,“督察大人到!”
人群往兩邊散開,讓出一條小道。阿津抬眼看去,見到的便是蘇恒身著藏青色長衫,徐徐走來的身影。對哥哥的崇拜立刻轉(zhuǎn)移到蘇恒身上,阿津瞅著蘇恒,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了他。他站在人群中,顯得那么不一樣,仿佛是放著光芒的。阿津心想,蘇恒一定是天上的星星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