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走的時候，皇上不在，他的任何兄弟姊妹都沒來，是他的女官，曾經的女官，握著他的手，為他吟一首離別，送別他。也許人死了，會魂歸地府，也許不會，阿津不知道，她望著陰沉沉的天，仿佛看見七皇子的音容笑貌出現在那里，然后，一點一點消失，就像從未來過。

她想起很多關于七皇子的事情來，譬如他難得收到好吃的糕點，卻會分給宮中為數不多的幾個下人，然后立在一旁，瞧著他們狼吞虎咽的模樣吃吃地笑，譬如他會在阿津裝模作樣說錯經典時，溫柔地指出來，而不是讓阿津難堪。

他讀過很多書，待人溫和，不與人起爭執，也曉得分享與原諒，對得起太傅的那句“公子溫如玉”。成軒總在背后議論他，給他起好些難聽的稱號，可他不會，他從不嘲笑任何人，他常說：生命不過須臾一眨，何必讓別人不痛快。

這樣的七皇子卻沒什么朋友，即使是如今在此落淚的蘇恒，在他生前也并未來過幾次，更別說同他把酒言歡。上蒼真是不公，那樣好的人，卻過了那樣凄苦的一生。

“阿津……你說，為什么，為什么是他？”輕諾哭成了淚人，一遍遍重復七皇子待她有多好，一遍遍絮叨一些阿津聽過的或是沒聽過的過往。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大家都有了這樣深的羈絆。原來，分別是這樣叫人猝不及防。

阿津不知道可以說什么，幾次無言之后，只能勉強開口安慰道：“你該為他高興，他終于……不用再受這樣的苦?！?/p>

“你不懂……”輕諾有些激動，一擺手，衣擺劃出大弧度，又寂寞地落下?！八麖膩頉]有覺得別人對他的傷害是傷害，他只是虔誠地愛他們……即使，你我都清楚，他們根本瞧不起他，阿津……你說……我們為什么要待在這里？這里根本就是地獄，你看看身邊，你看看他們，和妖魔有什么區別？”

“你只是太難過了，才會這樣想。”阿津勸她。

“不是的！”輕諾聲嘶力竭起來，明明不是熱的天氣，她的額上滲出細密的汗，如一層水霧。

阿津啞口無言，瞧著輕諾，心疼不已。蘇恒拉住阿津，“讓她一個人靜靜吧?！?/p>

輕諾那失魂落魄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路的盡頭，阿津望著遠處同紅瓦交接的無精打采的天，覺得有什么壓在胸口，叫人喘不上氣。她想起剛來姑蘇時，成軒見她第一面就高高在上地嘲笑她，那是成軒，是后來她認為可以相交的良善的成軒。她想起二皇子之前從成軒宮中帶走一個宮女，然后，那宮女便杳無音訊，誰也不曾再見她，誰也不知她的去向。她想起碧霞抓到偷東西的侍女，命人于院中剁下她的手指，以儆效尤。在這里，犯了錯便得不到原諒，沒有權勢，便命如草芥。這就是皇城啊，是哥哥口中以玉為地，以金為樓，這世上頂好頂好的地方。

呵，真是可笑。

也許輕諾說得對，這皇城里住著的其實是一群妖魔。

“阿津。”蘇恒沉聲喚她，“會好的?！?/p>

因這一聲，那疲酸的眼眶再承不住滾燙的哀傷，淚珠劃過臉頰，落在地上，融進塵埃里，留下清淺的印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