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你去送？”碧霞稍一蹙眉，阿津便是一哆嗦。

日中，阿津受宮中一名喚為晴兒的小宮女所托，替她給大皇子的娘親悅妃呈遞大皇子日前替她做的畫，還沒走出旭陽宮，就被碧霞攔下了。阿津也是佩服碧霞的記憶，這點小事都能記住指派了誰來做。“晴兒有些腹瀉，便讓我頂上了。”碧霞瞧著她，似乎想要把她看穿，阿津便吞了口口水，顫顫巍巍道：“晴兒如今該是在房中，我可找她來同姐姐證明。”在這宮中不存在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的胡話，只要一經被懷疑，那便是離滅口不遠了。阿津還不想死。

“是晴兒來找你的？”碧霞微微瞇起眼，問道。

阿津忙不迭點頭，“早晨時交代給我的，我也是忙了一通別的事，故而晚了些。還請姐姐見諒。”

“我沒什么可見諒的。”碧霞忽而揚起眉，擺手：“你且去吧。”

悅妃深居整個皇宮的西南角，是處僻靜之所，阿津常聽別人感慨，倘若不是悅妃不知世故，無法哄得皇上歡心，大皇子早就將太子之位納入囊中，哪里還需要同二皇子爭一爭。便是如此，阿津也未瞧出大皇子對悅妃有何不滿，閑暇時還會自己著墨，為悅妃繪兩幅圖權做裝飾。

去悅妃那，需經過一處死湖，那湖上立了間傍水亭，修得甚好，只是曾有妃子臨產之前溺死其中，之后溺水事件時有發生，他們說這湖承載了太多怨念，那些冤魂化作水鬼，只有尋得接替的人，才能轉世。

當然，阿津是不會相信這些胡話的。

走在路上時，她到底沒忍住打開了畫軸，一副丹青為悅妃本人，大皇子的手藝了得，畫得神形皆具，栩栩如生。

身后忽然響起腳步聲，阿津回頭去看，卻并無任何人。她笑道，這青天白日的，委實不該自己嚇自己。再抬頭，只見一柄冷劍直沖自己，持劍的是個身著黑衣之人。電光火石之間，阿津腦中只有一個念頭，那畫本子里黑衣人不都是出現在夜里的嗎？

“叮——”

那劍竟偏了方向，最終直落在地上。黑衣人先是瞧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手，又瞧了瞧地上的劍，驀然環視四周，卻見湖面忽然起了一陣妖風，卷起層層水花，黑衣人便掉頭要走。

“等等……”阿津在身后喚他，那人卻沒止步，迅速消失在視野里。阿津嘆了口氣，還沒弄清楚自己到底招惹了哪路神仙。“是哪位恩人在暗處幫忙，多謝。小女白顏，還請恩人現身，好讓小女日后還恩人恩情。”阿津躬一躬身，可等了半天，卻無人出面。阿津只能惋惜道：“既然恩人不愿現身，小女旭陽宮白顏，日后用得到小女的地方，恩人盡管來找我。眼下，小女還有事要辦，先行一步。”

“這就走了？”是個女聲。

阿津停下，再回頭，只見一身著橘色輕紗的妙齡女子正面對著自己，瞧那人，眉眼間同碧霞有些相似，卻又有點不一樣。碧霞總是板著張臉，再姣好的面容都顯現不出任何美感，眼前的女子呢，眼角眉梢都蘊著笑意，言語間盡顯風情。打量了半天，阿津才注意到女子身后一條碩大的尾巴在左右搖擺。這是一只狐妖。

“多謝恩人出手相救。”阿津鞠了一躬。

“你瞧見我不害怕？”狐妖問道，想到什么，又嘟囔了一句，“也是。你也顯出你的真身給我看看！如此才公平。”

“我的真身？”阿津重復了一遍，遂瞧著狐妖誠懇道：“白顏生來為人，只有一具肉身。或許，我前世為妖，卻也不得知。”

狐妖定睛瞧著她，“你是人？可你身上……”

“阿津！”有人尋來，一聲高呼之后，狐妖立刻道別：“我們還會再見的。”一轉眼，她便化作一團煙云消失不見。

來人竟是蘇恒，阿津瞧著難得一見衣袂生風面帶焦灼的蘇恒，忙問：“何事這么著急？”問完想伸手替他捋平衣上褶皺，伸了手，可頓了頓，阿津還是收了回來。

“你可遇到……”蘇恒話沒說完，后半句叫他吞回肚中，只換做：“閑來無事，我送你去罷。”

遇到刺客，還是遇到狐妖呢？阿津不知蘇恒所指，卻也清楚蘇恒既然不說完，便也是有所顧慮，在這宮中這么久，阿津別的沒學會，唯獨這個不強人所難，不問別人不愿答的能力記得深刻。

“我那荷包快繡好了。待下個月到我輪休時，我去送給你。”阿津提議道。

“怕不用等到下月了。”蘇恒接了一句。阿津想問原因時，蘇恒已經岔過話題：“你這次可繡得有進步？”

唉，又是不能說的事情。阿津在心里嘆氣，活在這宮里可真是麻煩，這也說不得，那也不可告人，大家每天守著這么多秘密，活得不累嗎？即使心里頗多感慨，阿津也可以面上若無其事道：“這次繡得可好了，只怕你見到的時候會愛不釋手。”

“是……”蘇恒溫柔地笑起來，也好性子地附和了幾句。

悅妃住處那冷冰冰的，整個宮里都沒什么人走動，阿津敲了門，無人應答。蘇恒不便同行，在門口守著，阿津只能壯著膽子探頭探腦地往里走。

“喂！你怎么走得這么慢！”是那個熟悉的聲音。

阿津瞪著眼看去，是剛剛那只狐妖。“你……”阿津正要叫喚，狐妖上來便捂住她的嘴。竟是真實柔軟的觸感。

“噓！別叫喚，娘娘這幾日身體不大舒服，上午時吃了藥，睡下了。”狐妖說話時眼睛一眨一眨的，同人并無甚分別，而且，她的尾巴不見了！

“你是人？”阿津問。

狐妖徑直抽走阿津懷里的畫卷，“現在是。剛剛為了救你，就出了這軀殼。”

“剛剛多謝你出手相救。”阿津又躬一躬身。她覺得有趣，這皇宮中竟然還能遇見妖怪。

“也是因為這畫卷一直沒送來，我就想著趁娘娘休息時去取，到時娘娘一睜眼便能瞧見，也會開心許多。”狐妖正說著，見阿津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問道：“怎么了？”

“你同旭陽宮中碧霞姐姐長得一模一樣。”

狐妖笑道：“她是我同胞姐姐，自然是一模一樣。”

“她……她也是妖？”念及平日里自己沒少遭碧霞嫌棄，阿津不由感到背后一寒。

狐妖一笑，千嬌百媚，“她不是，這其中因緣一兩個時辰是說不完的。你的小情人還在外面候著，待下次有機會我們可以聊聊。順便借我蹭蹭你的福澤。”

“什么？”

“嗐，說了你也不懂。先回去罷。哎，等等……”阿津聞聲止住腳步，狐妖伸手在阿津眉梢一點，“我在你身上做了印記，下次你遇到危險，我便可知曉，也可來救你。但我們這是公平買賣，我救你一次，你就放十滴血給我。這第一次算我送你的。如何？”

“好是好，可……萬一之后再無如此險境，豈不虧了你？”阿津身上，到底還帶著老實人的實誠。

狐妖忙擺手：“那人既是要取你性命，一次沒取成，便會有第二次，第二次沒取成，就會有第三次……你且看著吧。”

“那……我先告辭了。”行知院門前，阿津忽然轉過身來：“我忘了問你的名字。”

“記住啊，我喚銀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