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沒背書會默不出課文是一回事,真的默不出課文被先生罵時,又是另一回事了。
明知蘇恒瞧不上自己,可真的當蘇恒說他瞧不上自己時,阿津的心痛還是遠遠超過了預料。
那日之后,阿津度過了好些渾渾噩噩的日子,仿佛做了一場噩夢,然后再也醒不過來。便是如此,她才會在早上啃著包子喝著粥時,忽然落下眼淚,嚇得旁邊的小侍女忙道歉:“白姐姐,我這粥確實熬得不大好……”
最初幾日,阿津總是傷心難耐,瞧誰都像是蘇恒。之后幾日,她開始憤恨,覺得蘇恒忒不是東西,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這已經來到皇城,又還剩一年才可離開的尷尬時間點上同她說清楚。現下幾日,阿津倒是平和許多,嗬,不就是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嗎?這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往往這般自我鼓舞之后,又會迅速陷入新一輪的低落情緒里。一日復一日。
秋日狩獵盛典開始,大皇子帶著那嚇人的碧霞離開了宮中,阿津是頭一個歡欣的人,終于可以舒坦地過幾日,順便整理整理情緒。掌事走后第一個早晨,沒人準點當值,整個旭陽宮都懶懶散散的。銀萱來時,阿津正在夢中,聽人一聲喊,以為碧霞又殺回來了,立馬跳起來,嘴里念念叨叨:“我正要起來做事!別說我,別說我!”
“你在嘟囔些什么呢?”銀萱拍手樂道,“我今日是來同你要報酬的。”
見是銀萱,阿津便直直倒了下去,她素來不懼痛,閉著眼,迷迷糊糊地伸出手腕遞給銀萱:“自己取吧。”
銀萱拿了一個小玉瓶,剔透的四壁,里面空無一物。她伸出食指,眨眼的功夫便化作狐貍的爪,生出尖細的指甲在阿津腕上輕輕一劃,便有鮮紅的血珠滴進瓶中。
一。
二。
……
正正好三十滴,繼死湖邊,阿津又遇到了三次行刺。銀萱使了法術,替阿津問出過幕后黑手,有二皇子,也有青兒公主,總歸都是蘇恒的好朋友。阿津只能嘆息,他們都想她死。
“這一滴不多,一滴不少,我可是童叟無欺。”銀萱說話時總是時不時歪著腦袋,活潑可愛。她輕輕拂過,傷口迅速消失,不曾出現過似的。
“你取我的血能做什么?我的血同旁人的血又有什么區別?”阿津說著話,打了個打哈欠,還不愿起來,懶洋洋地躺在床上,瞧著銀萱小心翼翼地收好那三十滴血,說道:“你之前說我身上有什么……倒是也沒說完。”
“哎,我之前遇見過一個道士,他救了我的命,還告訴我,我會在這南詔的宮中遇到一個貴人,就是你嘍。”銀萱得意道,“他說只要我取些你的精血帶在身上,那我日后定可達成所愿。”說完,她拉了一下阿津,“你快些起來吧。這太陽都照到你的屁股了。倘若讓碧霞曉得,還不知道有你怎么好受的!”
阿津不愿動彈,宛如砧板上的一坨肉,黏著床。“反正現在也無事,你就同我說說你的事吧。你怎么會來皇宮里,怎么會成為碧霞姐姐的妹妹?你的所愿又是什么?”
問題一出,銀萱便稍一愣住,又忽而彎了眉眼,揚揚袖子,娓娓道來。
銀萱本是清明山中一只一心向道的小狐貍,期盼著有朝一日可以飛升為仙。山君說她塵緣未了,不愿收她做弟子。她便住在院中,且等山君回心轉意。那一日,山君座下大弟子流離非拉她去大昭看那個傳聞驚世絕色的公主衡暖,銀萱不愿去,流離便許諾,只要她去,他就把山君傳授的所有心決都教給她。
“我當時一聽,這么好的事,一拍流離的大腿,我就同意了!”銀萱笑過迅速垂下眼瞼,“現在想來,山君說得沒錯,我是塵緣未了,這不,我的塵緣就來了。”
銀萱自幼活在魔族的陰影之中,魔族侵占她的家園,殺盡她的家人,而天帝中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為求這虛假的太平。她不是唯一活著的族人,卻是唯一一個經此之后,還愿意信仰神族的,她相信帝君和公主終有一日會為妖族帶來安寧。
許是這經歷所擾,她格外看不得那些流離失所的孩童。大昭邊境剛結束一戰,滿是在硝煙中赤著腳慌亂跑的稚兒。他們哭喊著,鼻涕眼淚糊了滿臉,有的跟在父母身后,緊緊攥著母親的衣服,不敢撒手,有的已然沒有父母,不知要去向何處。那里尸橫遍野,滿目瘡痍,任是銀萱都忍不住搖頭咋舌。
“素來聽聞大昭安寧祥和,卻不知也有這副面孔。”銀萱正感慨,一偏頭,卻發現流離不知何時跑遠了。她四下瞧了半天,都沒尋到他的身影,便要往城中走。
“呸,給你十文錢就不錯了。還在這哭哭唧唧的,你不愿賣?不愿賣,你帶著她,你養得活嗎?”一彪形大漢立在一對瘦骨嶙峋的母女跟前,扔了十文錢,就要提走那婦人的女兒。母女倆都不愿意,婦人更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可顯然,大漢對此毫不在意,勢在必行。“小爺告訴你,今個你是賣也得不賣,不賣也得賣,你要是再這樣,小爺就連你一起收了。我告訴你,就眼下就這境地,殺了你都沒人來抓我,我給你十文錢,你就安分收下。”婦人不允,拖著女孩的手就不撒,大漢上來就是一腳,踹得婦人在地上滾了三四圈。
銀萱一向不是個沖動的人,但那日,待她回過神來,大漢已經倒在血泊中,沒了氣息。周圍的百姓都來跪她,他們高聲呼喊:“狐仙顯靈了!狐仙顯靈了!”
“什么是仙?”阿津瞧著銀萱露出不屑的笑容,心里也是喟然。“我多想告訴他們,我是妖啊。”
偷酒歸來的流離見狀,拉著銀萱的手就跑。“你可闖了大禍……這日游仙君還不得把我們抓起來!我好歹也入了清明山弟子籍,你還是妖籍,更得受極刑。我們快走……”此處距清明山隔了萬萬里,銀萱又怕給山君帶來麻煩,便執意不愿歸去。流離拿她沒辦法,只能妥協:“我們去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