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宣太醫!”輕諾叫道。
當著成寧的面,張太醫診斷是“郁結于心”,開了幾副安神的藥,囑咐輕諾多陪七皇子說說話,安撫說是并無大礙。出了門,他立刻壓低嗓音同輕諾說,“七皇子的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舊病根不除,新病又往上積。倘若再這樣下去,只怕連冬天都熬不過去了。”
輕諾一驚,慌忙問道:“張太醫,七皇子一向是您來看的,您可得想想法子,七皇子他才十七啊,還有大把的年華沒有過。”
“唉。”張太醫嘆了口氣,為難道:“正是因為他的病一向是我看的,我才清楚。不過,前一陣子,大昭送了一味藥來,喚‘神骨草’,雖然不如它所傳聞的有起死回生的效果,但為七皇子續命還是可以的。”
“那藥……”
“那藥還在藥局里,但是沒有皇上的允許,我們是動不得的。便是如此,我也不能打包票那藥一定有用,只能說是姑且一試。剩下的,能做的,我都已經做了,只看七皇子的造化了。”
那兩日,成寧一直昏昏沉沉的,第二天下午驚醒了一次,咳了一大口血,又睡了過去。輕諾嚇壞了,整日以淚洗面,最終決定去求皇上賜“神骨草”。
預料之中,輕諾連皇上的面都沒見到,老侍衛一遍遍同她說定會轉告皇上,卻一直再無消息。又一次見輕諾,老侍衛被擾得不耐煩了,沒好氣道:“你都來了幾回了。我也替你轉告了皇上。這一直無音訊,你也不想想為什么?你在這纏著我,我也并不能做主。你且去想想別的辦法吧。”
話已至此,輕諾自然明白,皇上根本無心救成寧。
“大皇子。”老侍衛行了個禮。輕諾見人來,只能恭敬立在一旁。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卻實在不愿眼睜睜看著成寧去死。
說是成寧病中,那些時日倒是輕諾消瘦了不少,正當她一籌莫展之際,張太醫帶著藥來了。“這是皇上賜的藥?”
張太醫搖頭,但也未透露是誰發的善心。
“可是新年和你生辰時送禮物來的那人?”輕諾后來向問過成寧。這宮中有個神秘人,記掛著成寧,會給他送些用得著的物件,但從未現身來看過他。
成寧但笑不語,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樣。他不愿說,輕諾也就沒再追問。不論是誰,輕諾都希望那好心人此生平安無憂,心想事成。
得了神骨草,成寧倒是精神了幾日,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內司府傳來消息,要將女官重新分配。輕諾去求過李大人,只是來求的人很多,她甚至還沒能排到同李大人說上話,就被安排去了小公主那。而她留意到,內司府居然已經猖狂到不給成寧安排女官。在這皇城里,還真是有權有勢才能生存,無權無勢徒被人欺。真是殘酷得很。
雖人去了小公主那,輕諾的心還是向著成寧的,時常來探望他,同他說說話,為他送一些從小公主那拿來的糕點。成寧的身子一直不見好,即使吃了神骨草,也依舊病懨懨的,季節交替時總要病一場,已然成了習慣。輕諾憂心,面上從不透露半分,她知曉成寧斷然不愿任何人為他擔心。
得知成寧大限將至的那日,輕諾自起來右眼皮便一直跳,常言道“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她向來信奉這些有的沒的,故而格外謹慎。倒是沒想到,這最大的災難莫過于瞧著親友死亡,叫人束手無策。
成寧走后,有小宮女同她說:“姐姐也算是死里逃生了。”見輕諾不解,那宮女解釋道:“倘若姐姐還在七皇子那當值,七皇子未曾娶妻,那姐姐你是要陪葬的。”
聽了小宮女的話,輕諾不禁記起得知要重新分配時,她日日焦心,讓成寧去尋求那個神秘人幫忙,成寧卻不愿意。想來,這一切只怕是他早就預料到的,故而將輕諾遣走。他寧愿一個人寂寞上路,也不要給任何人帶來麻煩,還真是他的風格吶。
對于成寧的離世,輕諾初時哀慟至極,漸漸也就平息。生活總是要繼續。
卻總有叫她不曾料到的事發生。
“你在做什么?”
十月,某日輕諾從小公主處往阿津那去,突然遭遇襲擊,對方還是原先在成寧身邊的小宮女,上來便是卯足了勁亮刀子要取輕諾的性命。
“七皇子都去了,你怎么還能活在世上?”小宮女語氣激進,滿臉悲憤。
同樣是在宮中當差,怎地主子死了,我就該殉葬,你就可以茍活?輕諾心里不明白,卻無暇顧及,躲閃之后,兩人皆氣喘吁吁。“你在胡說些什么?”
“七皇子那樣歡喜你,待你那樣好……”小宮女雙眼泛紅,滿是恨意地盯著輕諾。“七皇子喜歡你,你莫和我說你一點都不知曉!”
輕諾一怔,不知言語。
“娶你也不是不可以的。”
“你還不是只對我如此?”
“輕諾,我們回家。”
……
成寧說過很多曖昧不明的話語,輕諾卻從來不曾細想過,她從不認為這個比自己還要小幾個月的男孩子會喜歡自己,她甚至不認為除了吳列之外會有任何人喜歡她。阿津來得及時,小宮女頹然癱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輕諾瞧著她,也無法說出一個字。
那一年年尾,輕諾從弟弟那得到消息,說吳列回來了。她起初只道是弟弟玩笑,吳列回來怎么會不同她說。到后來,弟弟都著急了,一封信上只寫了一句,“吳哥哥回來了!”
請了三日假期,內司府的大人眼都沒抬,只叫輕諾簽了字畫了押,倘若三日不歸來,遲一日要扣三天的工錢。
歸家之后,比吳列更早同輕諾見面的,是吳列要娶旁人的消息。輕諾站在吳家門口站了幾個時辰,吳列也并未露面。路過的行人對她指指點點,小聲議論,說她不知廉恥。她多想告訴他們,是藏在里面不敢出來的那個男人負了她。她站在那,從天明站到了天黑。然后,希望的光點徹底消失,她終于相信,曾經給過她承諾的人,已經如此,這些時日的付出,到底只是個天真的笑話。
“呦,還知道回來?還以為你已經嫁到吳家了吶!”大嫂一向刻薄,說起話恨不得叫對方見血。
“姐,咱別理她……”小弟連忙過來安慰輕諾,拉著她的手,“我們去吃飯吧,我給你留了一塊雞。”
輕諾摸了摸弟弟的頭,“我們去吃飯。”
天黑得極為徹底,沒有星星。半夜里,角落的小房間突然亮起了燭光。輕諾躡手躡腳地爬起來,找出落了灰的紙筆,低頭認真寫起來。
寒風陣陣起,誰人臨于其中,終寂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