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眉就知道，總有一天正妖國會葬送在齊梁妹妹的手里，她那樣驕橫，那樣自私，齊梁卻還是事事護著她。凡間有紅顏禍水狐妖妲己，說起來，這禍國的事該由蘇眉來做才對，畢竟她才是齊梁的未婚妻。

齊梁是個老實人，大多時候顯得憨實，對臣民尤其溫和，廣受愛戴。可有光的地方必有陰影，一個國家既然有忠誠的臣子，必也有整日打歪主意的佞臣。那只黃鼠狼私通別國的事情，蘇眉早有耳聞，去同齊梁說，齊梁只敷衍是她多想，因為黃鼠狼同妹妹相交甚好。蘇眉無奈，私下自己去查。結果被黃鼠狼發現之后，告訴妹妹說蘇眉有意勾搭他。妹妹一聽，當即一拂衣袖就要去找齊梁評理，使出了女孩子家慣用的一哭二鬧三上吊。

蘇眉問齊梁：“你相信我嗎？”

“我相信你。”齊梁臉上慣常掛著的是老好人都有的糾結，與誰都不想得罪的中庸，“你和他們之間肯定有什么誤會，大家都還是冷靜下來……”

“呵。”蘇眉冷笑一聲，搖搖頭，她知曉齊梁的意思，妹妹誤會了她，她誤會了黃鼠狼，說到底，他根本還是不相信。那日夜里，蘇眉收拾了行囊，回去師父那里。

蘇眉的師父是齊梁的太傅，蘇眉同齊梁算是青梅竹馬，卻始終難以兩小無猜。師父在齊梁即位后不久就歸隱山林，一心修道，想著有朝一日能夠飛升為仙。蘇眉卻不明白，為什么妖和人都想成仙，明明在父神開天辟地時，在母神造人之時，大家都是一樣的存在，誰也不比誰高級。

“同梁兒置氣了？”見蘇眉，師父便笑著問道。師父一生為人機敏卻不心機，良善卻不愚善，正是蘇眉想要成為的樣子。

蘇眉擱下包袱，“真是要被他氣死了。一天天什么都以他妹妹說的為準，他妹妹說誰是好人，誰就是好人，說誰是壞人，誰就是壞人。毫無自己的判斷。”

師父聽了，只一笑置之，沒有多加評論。在那住了好些天，某一日傍晚，蘇眉跟著師父收拾菜園子時。師父忽然問道：“你喜歡梁兒嗎？”

當時夕陽灑滿天際，放眼是一片濃郁的橘色，蘇眉因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愣了好一會，才回復道：“喜歡或是不喜歡，不都是和他過一輩子。”

這顯然不是師父想要的答案，師父搖了搖頭，露出了仿佛聽到一句孩童胡話的笑容。

說實話，蘇眉也并不知曉自己究竟對齊梁是何種想法。她生得美艷，打小對她明送、暗送秋波的人有很多，可她一個都瞧不上，也沒有任何對歸屬的期待。直到師父離去，問她要不要同行，她才開始思考這樣的問題。

那時候，齊梁站在她面前，直愣愣地盯著她，讓她不要走，他說總有一日他要娶他，他會對她好，照顧她一輩子。

照顧她一輩子。或許，就是這樣質樸的承諾打動了蘇眉。她想著，其實嫁給旁人，還不如嫁給齊梁。

消了氣，蘇眉知道自己總歸還是要回正妖國。“你也許可以再想想，究竟是不是要以他作為歸屬。”師父站在竹屋前送別時，如是建議道。

蘇眉是個棄兒，父母留給她的只有一塊玉石。而齊梁給她最多的是家人的溫暖，她需要這樣的情感，旁的，所謂喜歡或者不喜歡，真的無所謂了。她沖師父笑了笑，輕聲道：“沒辦法，其實有時候，我更想做他的妹妹，可既然沒有生在這樣的家里，那做他妻子，也并不妨礙。”

待蘇眉回到正妖國時，主城已經尸橫遍野，逃竄的災民告訴她，亂臣賊子勾結旁國，正妖國國主抵御不住，已經殉國了。

蘇眉并不相信坊間的傳聞，卻又覺得殉國這樣的事情著實是齊梁會做出來的。可他說過要給蘇眉一個家，怎么那么重視諾言的他會食言呢？

她到底還是見到了齊梁。宮中有新人把守，一車車往墳場運送尸體，蘇眉以為他們也會把他這么隨意丟在那，卻沒想到他們居然把他吊在宮門口示眾，每隔半個時辰則鞭尸一次。

見到這樣傷痕累累的齊梁，蘇眉竟沒有絲毫心痛的感覺，只是隱隱覺得他終歸會有這樣的下場。而她在奮力殺了守城人，殺了那黃鼠狼，殺了被黃鼠狼截下藏在自家院子里的齊梁妹妹時，她也覺得，他們都該是擁有如此下場。妖界的事，神仙不管，從前她也不屑于自稱秉持大道的神仙，但在那時，她倒是有些希望能有神仙來評一評道理，可惜沒有。

誤入迷津國時，她一身血污，那里的人卻是見怪不怪，甚至有人主動為她指明通天達地的路。在門口，金蛤蟆攔住了她。

她已好些日子沒合眼，拖著長劍，有些神志不清：“我不知自己為何來這，也沒有任何寶物。”

“呱。”蛤蟆叫了一聲，忽然變成一個矮個駝背的少年：“你自是心中有所疑問才會來這，每一個來這的人都有外人解答不了的問題。比如……你的未婚夫死后去了哪里。”

蘇眉大驚，蹙眉瞧著他。

“妖有妖道，仙不可摻和，但忠善的人才，仙界也會納其魂入仙職。”

“你的意思是……齊梁在其他地方活著？”蘇眉問道。

小少年歪著頭，雙眸放著聰慧的光芒，亮晶晶的，他笑著看向蘇眉，沒有答話。

蘇眉又問：“他在哪？”

“你看，你這不就有了疑問。”他得意地說道，然后手一揮，指向書閣：“答案就在通天達地里。”

“可我身上沒有寶物。”蘇眉垂頭道。

少年搖頭：“你的寶物就在脖子上掛著。”

蘇眉伸手去摸，那是父母留給她的玉，她一直戴在身上，雖也不知有何作用，原來是在這里派上用場，她果斷摘了下來。

進去之前，少年提醒道：“關于你的父母，你也可以查查，不過，查到和沒查到的結果并沒什么區別。他們早已魂歸天河。呸，呸，又說出來了。”少年忽然自言自語起來，“老頭分明說不可以直接說的。呸，呸。掌嘴。”

蘇眉沒有理會少年，徑直入了通天達地。她第一次見到這么多書，以為遲早要花上幾年才能找到齊梁，卻沒想到很快就尋到他的下落，便覺得這里委實玄妙。離開之前，少年叫住她：“齊梁一生良善，積德無數，故有此福音，可你……手沾血腥，倘若你所遇不幸，就只會魂歸天河。”

蘇眉瘦削的背影頓了頓，點頭道謝。

奇怪的是，入迷津時蘇眉明明是在正妖國一出來的大道走著，出來時，面對的是一所高聳入云的山。她尋到一個人問路，那人答道：“這里啊，是衡山啊。”

蘇眉在上山的路上見到了齊梁，活生生的，同之前一樣憨實。蘇眉喚他，他說他是衡山君，不是齊梁。

“我沒有認錯。”蘇眉瞧著他，輕聲道：“我是你的妹妹，蘇眉。”

若有來世，惟愿做你的妹妹，不必給你很多的愛，就這么輕松地過活。

若有來世，惟愿做你的妹妹，你不必夾在我和別人之間兩難，繼續走自己的中庸路。

若有來世，惟愿做你的妹妹，送你迎娶他人，不必相互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