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完神君的故事，仿佛是夢了一場，阿津也分不清究竟從前種種是夢，還是眼下的一切是夢。究竟是白顏那荒唐的一生，那莫名的犧牲是真，還是眼下這走了運得來的官途是真，又或者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夢中夢，局中局。

真真假假的，誰又分得清楚呢，誰都只是在虛幻中摸索，自以為現實罷了。

一個聲音驟然在耳旁響起。“你可覺得悲傷？”

還是那樣凄慘的白，環顧四周，沒有蘇眉，也不在通天達地，這很像書中所寫白顏在無妄海底遇到的那樣的場景。

“你是誰？”阿津問道。

那人笑道：“你以為這就結束了嗎？你做了一世白顏，又做了一世凡間的阿津，可你卻不知曉，在白顏之前你又是誰。”

“所以書中所說白顏是帝君從凡間帶回來的事是真的？”阿津蹙緊眉頭，“白顏是帝君的孩子？”

“哈哈哈哈。”那聲音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京華那廝豈會有這份福分？你也太小看自己了。你只管看著，看完便會知曉你是誰，我又是誰。看完你亦會知曉，你是錯，我才是對。”

聲音散去，阿津又在這兀自生出的時空里追尋到自己的過去，比白顏時期還要久遠的過去。找回所有的記憶，她并不覺得開心，便又會想起衡山君，當真覺得如他那樣，才是幸福。知道的多，承受的便多。

“你別難過了……”蘇眉的聲音將阿津拉回現實，她定定神瞧著她，猜測剛剛的一切是不是幻覺，她蹙起眉，有些怔懵。蘇眉伸手想要摸摸阿津的腦袋，安撫她，卻沒想被躲過。阿津倒不是同她不愉快，只是在與自己較勁，別過頭，所有神情陷在陰影之中，倔強得叫人心疼。蘇眉不由得嘆了口氣：“都是過去的事了。”

“這不是我。我不是白顏。”阿津低垂著視線，恨恨地堅定道，身子站得筆直，好似一棵扎根于此的樹苗。她又冷聲道：“我也并不難過。”說完，她咬了咬嘴唇，天大的委屈都只憋在心中。她的心在撕裂了一般地痛，仿佛開了一道口子，放出無盡的黑洞，也開始懂了青珩對她的遷就，神君對她的關懷，月白的全力以助，箜寧的一見如故。他們曾與她有那樣的羈絆，不，不對，他們是與白顏有那樣深的羈絆，并不是與她呀，她不過是一具用來接受他們的情懷的軀殼罷了。

“可是……”蘇眉欲言又止，低下頭去在衣袋里摸索半天，然后掏出一條淺紫錦帕落在阿津面上，這次，阿津接受了她的好意。

雙手觸及，適才發現，不知何時兩頰已是濕漉漉一片，阿津接過錦帕，再一次鄭重地說道：“這是白顏的事，而我不是白顏。”也不知是誠懇自白，還是自欺欺人。頓了頓，她補充道：“我也不再是阿津。我只是南山君，生而為此，至死方休。”

“嗯。”像是面對個懵懂囈語的孩童，蘇眉拿出了難得的溫柔，眉眼舒展開，說著阿津說過的話：“你不是旁的什么人，你只是南山君，法術不好，但心地善良的南山君。他們不曉得，是因為他們眼中盛了愧疚，隨他們去。”說完，她便攬過阿津，故作輕松地夸張道：“這下總該跟我去大昭吃拉面了吧！可是饞死我了！那面條可是整個凡間頂好吃的！”

“噗嗤”阿津猛地笑出聲，這才遣散憂愁，小手一揮，“走，我們去吃拉面！”

她們相互扶持，笑容連著笑容，燦爛如日光，滿載溫暖入人心。在她們身后，有一人雖手里捧著書，目光卻是向著二人離去的背影。他緩緩抬起臉來，明明眉頭稍有緊鎖，唇角卻抿著笑意，古怪至極。

從通天達地出來，二人直入了迷津的街道，入眼皆是行人，熱鬧十分，各色商品琳瑯滿目。

“大家瞧一瞧，看一看！路過的可不能錯過！”

忽聞幾聲高昂的叫賣，阿津和蘇眉探過腦袋瞧了瞧，卻沒瞧出個所以然。叫賣的人頂著一頭黃毛，東招西攬，聚了不少人來，卻還在賣關子，不曉得他面前那個竹筐子里裝的究竟是個什么神奇的玩意。

“走過路過可千萬不要錯過！錯過了這次，你就要等到來世才能再遇到這世上最玄妙的……”眾人屏息以待，黃毛悠悠繼續：“大餅！”

“切！”眾人不屑，作鳥獸狀四散開來。原本在人群之外的蘇眉和阿津一下子成了僅有的兩位客人，與黃毛面面相覷。

蘇眉又仔細打量了一眼，確認那是大餅無疑，便拉著阿津要走，卻見阿津瞅著那黃毛直樂，不明所以。“小鸚鵡。”阿津輕聲道：“改行賣大餅了？”

黃毛也對她笑道：“滄海桑田，世事無常，總得要多幾門手藝糊口。”

“真是難得，居然這里還有你認得的朋友。”蘇眉悄聲道。

“是啊。”阿津蹲下掀開竹筐，邊拿起一個大餅，邊漫不經心地說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還是我的親人。”

阿津的話叫蘇眉云里霧里，她努力在腦中思索了，卻實在想不起在剛剛那本關于白顏的書上有提過這樣一個角色，或許是阿津在凡間時的朋友，可阿津已然不記得了呀。想不明白，蘇眉便放棄掙扎，默然站在阿津身后，警惕地審視著這個黃毛小哥。黃毛卻不在意這份敵意，樂呵呵地沖阿津道：“你可算回來了。再不回來，就該見不到我了。”

“你又說笑了。”阿津將大餅遞給蘇眉，“你嘗嘗，他做的大餅是這世上最好吃的大餅。”

蘇眉撇撇嘴，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咬了一口，果然只是一般，有些硬，甚至不如尋常街鋪的，可礙著阿津的面子，她還是敷衍地點了點頭，然后將餅握在手里，沒再吃。

黃毛笑道：“不要勉強別人，那時可不比現在，什么都好吃，現在花樣多了，自然是瞧不上這種簡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