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覺得有人在撫摸自己的臉頰,冰涼涼的觸感。阿津迷迷糊糊睜開眼,是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龐,也就不久之前,她還在因澤蕪神君的示好心虛,現在再看更多的倒是愧疚。
“你哭了。”澤蕪神君盯著她,平靜地陳述道,眉眼間透出一絲隱約的憐惜。他素來沒有分明的神情,卻是這種隱忍更叫人心疼。
阿津偏過頭,躲開了他修長的手指,坐起身來。“做噩夢了。”酒喝多了,嗓子喑啞十分。
愣愣地看了眼無處可落的手,蘇恒慢慢將其收回,轉身道:“我給你倒杯水吧。”
見他這副樣子,阿津心里難過,卻又不知如何疏解,只是閉了閉眼,手握拳堅定道:“或許白顏歡喜你,或許凡間的阿津也歡喜你,可是南山君并不歡喜你。神君莫再做這些無端的事了。”說完她便咬著唇,不肯再發聲,也不知是在和誰較勁。
“嗯。”蘇恒淡淡應了一聲,然后遞上杯盞,語氣也是坦然,不經意間倒也流露出些許的疲倦,“喝些水潤潤嗓子。”
雖明知蘇恒向來是最能沉得住氣的,他如此淡然并不能說明他的心緒,可阿津還是會忍不住地想,為何他不為所動呢?是不是他正期盼著這樣一言好讓他安心?她深知自己促狹,一面卻還是想要認同這般胡思亂想。
從屋子里出來,阿津才發現這是從前她還是白顏時住的房間,此處正是樂安宮,這么多年過去,唯一不變的大抵就是這樂安宮了。從前久居蘭室而不聞其香,在這生活得久了,便不覺得這里多好,而今同南山小居相比,此處簡直是輝煌之殿。她想要緬懷在此處的美好,便會想起京華大帝對她的欺騙。那是她第一個會拿來向阿迷炫耀的朋友,卻也是為他們布下陷阱,將他們送入深淵的人。她恨他,可他已經死了,恨一個死人,并沒什么用。
晚膳隨意扒拉了兩口,阿津便要回去,神君也不阻攔,手一揮,穩如泰山:“不知山君可還記得還有一懲罰未實施?”
三萬年不見,連蘇恒都學壞了。阿津抑制住突突直跳地額上青筋,擠出微笑:“不知神君有何指教?”
“樂安宮久不住人,如今本君準備搬進來,缺人打掃。山君可能應承?”蘇恒沒有抬頭,若無其事地說著,間歇又往阿津撂下的碗中夾了一塊肉。他緩緩說道:“主人還沒放碗,哪有客人先走一步的道理?”
阿津頓了頓,忍住怒氣,重重答復:“好!”又重重落了座,也不知氣勢上有無壓倒神君,屁股倒是著實砸得生疼。
縱然一室充滿阿津的怨念,神君卻并無任何尷尬,慢慢悠悠地品著菜,遇到喜歡的還會給阿津夾一塊。好不容易等到神君用完晚膳,他心滿意足地站起身來。“那就有勞山君了。”神君稍一躬身,沖阿津行了個小禮,阿津便也拉長著臉回了個禮,然后開始收拾碗筷。神君完全不客氣,轉身便出去了,行至門口,還小聲自言自語道:“唉,沒有以前機靈了。”
“你……”阿津憤憤抬頭,哪里還有蘇恒的身影。只有一屋子熏黃的燈光,和成堆的碗筷。明明只有他們兩個人啊,何時吃了那么多!倒是一想,這宮中沒有侍女,菜都是蘇恒做的?那更要倒掉!心中雖是如此想,阿津還是坐了下來,又吃了一些,好似如何都吃不夠。
阿津記起上次來天宮時,蘇恒住的還是九重天的宮殿,此次也不知為何心血來潮要搬回來。又想到阿迷用一紙故事幫助她恢復記憶,也不知是為了什么。她覺得有許多事她想不明白,譬如阿迷和迷津國有何關系,譬如他是怎么從無妄海底出來的,再譬如當初他分明知曉阿津會遇到先帝君,為何不阻攔?還是說其實他是有意為之?難道這樣下去,父神當真可以復活?事如亂麻,左右思考不明白。
刷完碗筷,將他們整整齊齊碼好之后,阿津揉了揉酸痛的腰,自從青珩來后,她再沒做過這么多活,突然如此,倒有些不適應起來。念及青珩,阿津便不由得涌出些復雜的情緒。
“你晚上睡在醒來時的那間屋子。衣櫥里有衣服,你可以換上。”待阿津躺在藤椅上,休憩片刻時,蘇恒才出現,指了指從前白顏的房間。
阿津歪著頭擺手:“我著男裝慣了,不愛穿女子的羅裙。”
定定神沉默了一會,蘇恒忽然湊近,似笑非笑地說道:“男子的衣服獨我屋子里有,你可要穿?”
想起以前阿津總覺得相比于琿麟雙眸的勾人魂魄,蘇恒則完全用正兒八經的氣質浪費了魔族特有的魅惑力,不由咋舌,那時果真是少不經事,不曉得正經和魅惑,其實只在其人一念之間罷了。面對近在咫尺的蘇恒,阿津雙臂撐在藤椅上,緊張得攥著衣角,吞了口口水。“那……其實女裝也沒什么不好。”
蘇恒唇角漾起個清淺的笑容來,如雨后的梨花,很是清新。“早些睡吧。”他站起身,向阿津伸出手來。
不能握,不能握!阿津一面暗暗提醒自己,一面怯怯地伸出了手。還是那份熟悉的感覺,泛著涼意,又讓人由心底生出溫暖。
月光溫柔,好似織女用霞光編織的綢緞,輕輕覆在二人的身上,如華服拖地,美不勝收。
好久沒有享受黑夜了。蘇恒垂下雙目來。白顏走后,他已經好多年沒有面對這樣的黑夜了。
在樂安宮住了幾日,阿津一直惦記著南山,也不知道安泰的房子蓋得怎樣了,之前一直答應帶他來天宮,如今她來了,卻沒帶安泰來看看。還有箜寧,箜寧不曉得是不是很想她,會不會吃不下,睡不著?嗯……她迅速否定了如此念頭,箜寧斷然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