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瓊臺王宮里多了個名為“宮廷帶刀行走”的職務。
宮廷帶刀行走,顧名思義,就是帶把刀在宮里隨便走一走,美名其曰:檢查宮中防衛有無疏漏。
聽說擔任這職務的人名叫夜柏。
夜柏姑娘生得極美,武功極高,可惜卻是個大齡寡婦。
這一日,“大齡寡婦”夜柏姑娘剛剛結束宮內巡視,才回到她住的清雅閣,便瞧見屋子里又一次堆滿了奇珍異寶。
“姑娘,”宮女道,“這是韓大人送來的三盒金銀步搖,五箱藍田玉雕,十匹江南織錦,二十罐貢茶,四十顆珍珠,還有……”
怎么還有?柏氿抽了抽嘴角。
“姑娘。”身后忽然傳來男子清澈純粹的嗓音。
柏氿猛地轉身,只見一漂亮至極的年輕男子正低眉垂眼的站著。
……還有從勾欄里特意挑選出來的俊俏少年郎一位。
“知道了。”柏氿揉揉眉心,又朝著少年郎道:“你先去偏廳住著吧?!?/p>
話音剛落,卻聽宮女極小聲的叫了聲:“姑娘……”柏氿湊近耳朵,“偏廳住不下了,昨日張大人、劉大人、王大人送來的少年們都還在那兒住著呢?!?/p>
柏氿古怪挑眉,這些大人們是要把她這清雅閣變成勾欄院的節奏啊。
抬手朝著那俊俏少年一指,她才張開嘴巴,“那就讓他……”
那少年竟是撲通一聲,猛地跪了下來,“求姑娘千萬不要把小人送回去!若是小人就這樣回去了,韓大人非打死小人不可!小人家中……”
隔空點了那少年的啞穴,柏氿掰著指頭數道:“我知道你家中自幼父母雙亡,下有弟弟妹妹一雙。你原有青梅竹馬的戀人一個,但可恨的七大舅八大叔外加隔壁的王老麻子貪圖錢財,硬是把你打暈賣到勾欄受盡欺凌。你若是被我送回去了,只怕那韓大人不但會打死你,還會對你那無辜的弟弟妹妹痛下狠手。”
少年眨了眨眼。
……你怎么知道?
柏氿負手望天。
……這不是昨日那張大人劉大人王大人送來的少年們,都這樣演的么……
“姑娘,”宮女又道,“韓大人說,他家的侄兒,就有勞姑娘照拂了?!?/p>
瓊臺地方不大,朝臣的膽子倒是挺肥。
一個個的中飽私囊,貪污受賄,這行賄之物都敢送到宮里來了。
好,真好。
柏氿眸色一凜,拂袖解開少年的穴道,轉身離開,“讓他去偏廳擠一擠?!?/p>
“姑娘要去哪兒?”少年追問。
“巡宮!”
巡宮有個好處。
這偌大王城,沒有她柏氿巡不了,進不去的地方。
于是柏姑娘大搖大擺,一巡就巡到了瓊臺君的后花園。
花園里,溫潤的年輕君王正在品茶。
柏氿抱起手臂,靠在閑庭圓柱上調侃:“瓊臺君好興致?!?/p>
溫懷時聞言回頭,笑道:“夜姑娘今日怎么得空到寡人這兒來了?”
“來討杯茶喝?!?/p>
柏氿朝溫懷時走去,提起石桌上的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仰頭飲盡。
她皺了皺眉,“這一巖青雖是好茶,但到底比不上瓊臺的細銀針?!?/p>
溫懷時眸光微斂。
瓊臺的銀針茶乃曠世珍品,只有在君主祭天祭祖時才會少量用些,知之者甚少。
平日里只能喝宮茶一巖青的夜柏姑娘,又是如何得到這銀針茶的?
看著溫懷時有些分神的模樣,柏氿極淡的勾了勾唇角,又道:“你原先賜給我的那間清雅閣,我不想住了。”
“為何?”
想起清雅閣中堆滿堂室的賄賂贓物,柏氿忽然咧嘴露出了惡作劇般的頑劣笑容。
“里面臟東西太多。”
溫懷時聞言,當即命人徹底打掃清雅閣,果然掃出來一堆“臟東西”。
負手站在一眾贓物前,溫懷時問道:“夜姑娘,你為何不將這些東西據為己有?”
“無功不受祿。”柏氿答得一身浩然正氣。
“哦?”溫懷時見狀柔和笑起,調侃道,“說起來,宮廷帶刀行走也算是個虛職,領的俸祿卻堪比三公元老,夜姑娘,這……”
難道不是無功受祿么?
這句話若是由別人來說,怕是難免會帶上幾分譏笑的口吻,但從溫懷時的嘴里說出來,卻偏偏溫溫和和的不帶一絲惡意,就如朋友之間尋常的玩笑一般。
眉梢輕挑,柏氿抬頭對上溫懷時溫潤的面容,“說吧,你想讓我做什么?”
溫懷時笑答:“小世子如今也到了習武的年齡,不知夜姑娘可愿……”
話音未落,卻已被打斷。
柏氿脫口道:“不干!”
未曾料到她的反應會如此激烈,溫懷時不由一愣,“為何?”
“我不喜歡小孩子。”柏氿摸了摸手臂上泛起的層層雞皮疙瘩,皺起眉心,“那種又吵鬧又脆弱又難纏的存在實在是太難應付了,我一怒之下恐怕會傷了他?!闭f著又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看來是小世子沒有這個福分了。”脾氣很好的溫懷時并不打算強人所難。
看著柏氿極美的容顏,他忽然道:“夜姑娘,可否告訴寡人,你今年多大了?”
這個問題她那日在宴會上不就已經回答過了么?心中雖有疑惑,柏氿面色不動,撒起謊來就跟呼吸一樣自然。
“二十八?!?/p>
“說謊?!睖貞褧r伸出手指點了點柏氿的鼻尖,笑道,“夜姑娘,欺君可是大罪。”
柏氿聞言挑起眉梢,歪頭道:“你為何斷定我在說謊?說不定是真的呢?”
溫懷時眉眼含著潤澤的笑意,抬手輕輕掐著柏氿的臉頰,朝著嘴角兩邊扯出一個弧度。
“每次你存心捉弄人時,都會這樣笑。三分狡黠,七分淘氣,像極了剛出生沒多久的小狼崽子。那天晚宴上,你捉弄元婉時,便是這副模樣?!?/p>
風傾樓最冷酷孤傲的第一刀夜百鬼被溫懷時提著嘴角,不但并未慍怒,反倒有些怔愣,一雙眼眸眼眸幽幽靜靜,映著身前男子溫潤含笑的模樣,仿佛點綴著星辰的浩瀚夜空。
“小鬼,你又想捉弄人了對不對?”
在那渺遠歲月里,清秀溫和的師姐常常掐著她的臉蛋,提著她的嘴角,如此笑道。
這溫潤的笑意卻又瞬間被血色暈染,那柄插在師姐腹部的短刀上,握著的,是她自己的手。
柏氿忽然猛地后退了一步。
“夜姑娘,你怎么了?”前方有男子擔憂的聲音朦朧傳來。
“無妨,”柏氿微微蹙眉,“不過是想起一些往事罷了。”
“往事?”溫懷時試探著問道,“可是與姑娘的夫君有關?”
“夫君?我哪有什么……”柏氿下意識答道,話剛說了大半,記起自己在晚宴上撒的謊,又猛地頓住,抬眼卻見溫懷時竟是露出了狂喜的神色,她不由皺眉,“你……”
一句“你沒事吧”尚未出口,卻已被人擁入懷中。
“我就知道……”溫懷時在她耳側低笑,甚是歡喜。
極近的距離中,男子陌生的氣息滾燙炙熱,柏氿緩緩松開了藏在袖中的鋒利短刀。
或許這位年輕的瓊臺新君應該慶幸,若非他與那名喚蟬翼的師姐有幾分相似,若非方才他懷中之人克制住了一瞬間產生的殺意,否則,孤高自持的風傾樓第一刀夜百鬼,怎么可能容得他如此輕易的,近了身。
霜雪微寒,燭影幽幽,遠在澤國誥京的世子殿下手執青瓷茶盞,聽著暗探匯報的消息,沉聲問道:“她沒有推開他?”
“沒有,”暗探答道,“世子妃只是問了句……”
“你這是在做什么?”柏氿問道,音色淡淡。
這清冷的音調喚起君王幾分理智,溫懷時松開緊緊環抱的雙臂,握著柏氿的肩頭問道:“你多大了?”
“十八?!?/p>
十八……雍容尊貴的世子殿下垂眸看向桌上暗報:
“澤恒王九年,刺客蟬翼于狼群之中發現一三歲女童,并將其帶回風傾樓中撫養,取代號夜百鬼。夜百鬼真名不詳,生地不詳?!?/p>
盯著茶盞中微晃的液面,殷瑢心道:算起來,她還真是十八歲了。
那向來喜歡用滿口謊言隱匿身份的女人,如今竟是對溫懷時那廝說了實話。
如此想著,心中便越發不是滋味。摩挲著青瓷細膩的紋路,殷瑢問道:“那溫懷時聽了,有何反應?”沉沉語調隱約可見欲來山雨。
單膝跪地的暗探不由縮了縮肩膀,硬著頭皮道:“瓊臺君撫上世子妃的側臉,笑著說……”
“倒是個適宜婚嫁的年紀。”
一聲脆響,茶水混著鮮血顆顆跌落,從緬地進貢來的上等青瓷茶盞頃刻被陰沉不定的世子殿下捏成了碎片渣渣。
被嚇了一跳的暗探連忙低下頭去,屏著氣息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半晌,只聽上方傳來一聲冷然。
“退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