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清晨,殷十三打著哈欠,拎著水袋,離開車隊,準備去三里外的林中河流中取些備用的水。
樹上葉尖的露珠如鮫人之淚,晶瑩皎潔,落到河中,濺起一聲脆脆的響,平靜的河面霎時泛起一陣陣漣漪,悠悠蕩到河中那人雪白如凝脂的傲然胸口。
殷十三張嘴打到一半的哈欠猛地頓住,眨巴眨巴眼睛,很是困惑。
天寒地凍的,怎么有個女人這么想不開,居然在刺骨的河里洗澡?
瘋了差不多。
但困惑歸困惑,天生缺心眼的殷十三并沒有生出任何關于“男女授受不親”、“非禮勿視”等等之類的避嫌心思。
他只是抬腳繼續朝河水上游走去。
女人的洗澡水,他才不喝。
河中的那女子察覺身后動靜,微微側過頭來。
俏鼻梁,朱紅唇,柳眉梢,妝容精致,上翹的眼角中蘊著一汪春水,悠悠蕩蕩,媚得很。
殷十三卻自動無視了這人間艷景,兀自蹲下身來,將手中的牛皮水袋浸入河中。
顆顆晶瑩圓潤的氣泡排列著浮上水面,他執著水袋的手,卻被一只細膩白皙的纖纖柔荑輕輕握住。
河中的美人竟是主動走到殷十三的身邊,藕臂一攬,勾住他的脖子,踮腳湊近了些,復又柔柔一笑,眼波蕩起粼粼的光,頓生百媚千嬌。
“公子,你看奴家,美么?”
媚術,攝魂。
河中美艷的女子摟住殷十三的脖子,藏在指間的銀針悄然對準他頸邊微微跳動的大動脈。
殷十三盯著身前那雙嬌媚到詭異的淺褐眼眸,忽然伸手壓在女子的頭頂,猛地將她的腦袋按到水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憐香惜玉。
步生嬌被殷十三按得一呆,這人怎么不中她的媚術?這怔愣間又嗆了好幾口河水。
未待她緩過神來,那人又迅速在她的臉上用力抹了兩把,那吹彈可破的白嫩肌膚頓時被擦出些許紅痕。
快速洗凈步生嬌臉上的妝容后,殷十三揪著那一頭烏發,將她從水中拎起。
這女子洗凈了妝容之后的容顏,少了幾分媚氣,多了幾分清麗。
殷十三莫名覺得這模樣順眼了許多,便又湊到她修長的頸邊嗅了嗅。
有香如血色海棠之艷。
他捂著鼻子皺眉道:“你是被臉上的鉛粉給腌入味兒了嗎?”
腌入味兒?
你當老娘是豬么?!
步生嬌揮著爪子朝殷十三那一張娃娃臉撕去,怒道:“這叫體香,蠢貨!”
側頭避開尖銳丹紅的狠辣指間,殷十三歪頭道:“體香?那看來是真的被腌入味兒了。”
“……”
步生嬌突然覺得,要為九千策拖延住這種缺根筋的小屁孩,還是直接上手開揍,會來得比較痛快。
心念一轉,她當即揮動手臂濺起一串水珠。
這夾著內勁的水珠直朝殷十三的雙眼飛去,顆顆如頑石堅硬。
他回頭避開,眨眼間,又有一道華光劍影當頭劈下。
那女子竟是在頃刻中披上了衣物,同時朝他擊出這迅猛一招!
殷十三登時拔劍一擋。
兩劍相交,伴著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隱約可見劍間飛舞的明亮火花。
就在這時,一匹烏云踏雪的烈馬從林中颯颯奔出,殷十三余光瞥見那匹馬兒,心中一驚。
主子有難!
殷十三當即轉身想要前去營救主子,華光一閃,身前粗壯的百年大樹卻突然直挺挺的躺倒在他腳下,攬住前行的路。
殷十三皺眉回頭,只見身后美艷的女子咧開了嘴,俏生生的扯出一抹笑容,這千嬌百媚的笑容里,又隱隱參雜了幾分邪戾與頑劣。
“想走,老娘同意了嗎?”
她今天不把這呆子的眼珠子挖出來,她就不是風傾樓第一媚——步生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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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崖上,殷瑢感受到下方傳上來的那森冷目光,竟是笑了起來,“那你可愿做我的眼睛?還是說……”
還是說,你要趁機殺了我?
殷瑢頓了頓,又道:“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別怪我沒有提醒過你。”
柏氿的目光從那雙含著笑意的眼睛上移開,落到二人交握的雙手,在雙手上蜿蜒的血水處一頓。
這人滿嘴的荒唐,抓著她的這只手掌,卻是握得緊緊的。
他若是聰明,就該在這個時候殺了她。
心中忽然有些憋悶,柏氿索性轉頭不去理會上方那人,眼眸一轉,將崖底的情形看了個清楚。
“崖底有一條河,寬十丈,深不見底,河對岸有一片松林,枝椏很密。距離崖底還有十二丈,我們是跳河還是去松林?”
跳河還是跳崖,這是個好問題。
殷瑢卻沒有著急回答,反倒是微微揚起了唇角,有些玩味,又有些得意。
“我們?嗯?”
這飽含調笑的尾音,頓時刺激得柏氿深深皺起了眉心。那人卻像是料中了她的反應一般,笑得半真半假:“別皺眉,我會心疼。”
然而這話卻只是讓柏氿將眉頭鎖得更緊。
正欲開口呵斥,那人卻別開了頭,用那雙被毒瞎的眼睛裝模作樣的朝崖底看了看,道:“河中必有毒,我們去松林。”
柏氿墨色眼眸一轉,在崖壁上掃視一圈后,道:“你手邊右側三寸有一根藤蔓,夠粗,也夠長。”
言罷,殷瑢竟是沒有絲毫猶豫和懷疑,直接抓住那根藤蔓,登著崖壁反向接力蕩到空中,同時將她甩到懷中,攔腰抱住。
柏氿抬眼,目光越過他的肩頭,驚見懸崖上有一布衣青衫的人正在緩緩搭箭,箭頭直指殷瑢后背!
眸色一凜,柏氿當即挺直了脊背,將頭搭在殷瑢的肩上,牢牢盯著崖上那人,同時抬手護在殷瑢后背心臟處。
崖上的九千策看清了柏氿的面容,如松挺拔的身形猛地一顫,險些失手將手中的箭射了出去。猶豫片刻,他終是放下了弓弩,隱身退去。
殷瑢感受到肩頭和后背的力道,不動聲色的將此間原因猜了個大概,但卻只是吊不郎當的調笑道:“你今個兒怎地這般熱情?”
柏氿收回了護在殷瑢身后的手臂,冷聲道:“閉嘴,看路。”
說完這句“看路”,柏氿才想起這人現在根本看不見,于是便轉過頭,想要查看下方松林的位置。
這一轉頭,朱紅飽滿的紅唇便從殷瑢臉側輕輕擦過。
一觸即逝。
卻不知是震顫了誰的心神,又是收斂了誰的眸色。
“十丈。”
柏氿的聲音依舊冷淡,殷瑢難得沒有調笑。
……
“五丈。”
……
“三丈。”
……
“放!”
殷瑢迅速放開藤蔓,念及松葉尖刺而銳利,復又將柏氿甩到背后。
“抱緊了。”
柏氿收緊環在殷瑢脖子邊的手臂,心中突然升起一個念頭。
她現在若是要掐死他,那他,必死無疑。
他未必不知道這一點。
這個念頭如驚雷一閃而過,柏氿嗅著殷瑢肩頭幽幽的香,眸色如水光微蕩。
幾乎沒有什么猶豫,她默默伸手覆上了他的眼睛。
這松林茂密得很,萬一有什么東西突然冒出來刮到眼睛可就不好了。
乘人之危向來不是她風傾樓第一刀夜百鬼的風格。
她要打敗的,可是全勝時期的他。
所以,尊貴孤高的世子殿下,不應該默默死在這種深山老林里。
覆蓋在眼睛上的小手又軟又香,殷瑢勾了勾唇角,心情很好。
心情一好,就越發想要逗一逗身后面冷心軟的人:“多謝夫人。”
“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