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繁星點綴漫天夜空時,柏氿終于可以自如的活動。
才回到地面,她立刻朝著殷瑢消失的方向一路尋去。
曾經被人打斷的雙腿還沒有痊愈,每走一步,便是刺骨錐心的疼。
可她卻走得很快。
疾行步履間帶起寒涼的風,高高揚起柏氿肩頭烏黑長發。
向來平穩的呼吸此刻竟有些急促,就連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她究竟是焦急還是憤怒。
亦或兩者皆有。
疾行的步伐猛然一頓,柏氿突然踩到一只斷手上。
這截斷臂旁還有一顆臉面朝下的腦袋。
柏氿心中驟然一緊,當即蹲下身體,將那顆腦袋撿起來查看。
一張平平無奇的臉。
她的心頭又驀地一松。
就在這時,那張臉上緊閉的雙眼突然睜開,兩顆眼珠胡亂地轉了兩圈之后,又猛然將她死死盯??!
柏氿登時驚出一身冷汗,立刻將手里的這顆腦袋遠遠丟了出去。
那該死的操偶蟲竟然還留在那腦袋里。
默默咽了咽口水,柏氿扶著身旁的樹桿緩緩站起,一顆心臟狂跳得厲害。
驚魂甫定,她又急急忙忙朝前尋去。
越往前走,碎尸越多。
這些碎尸密密麻麻,鋪就一條蜿蜒的血路。
柏氿在這條血路上疾行,薄底黑靴踩在血泥地上,濺起一朵渾濁的花。
每當她遇到一顆頭顱,那本就高度緊張的神經便又緊繃一分。
一顆心臟撲通撲通仿佛要脫離出胸腔之外。
夜靜而謐,寂寂無聲,這漫長的焦灼,著實是糟透了。
柏氿又一次丟掉手中頭顱,咬緊了牙關,一拳砸在了身旁的樹上。
眼眶微微有些酸澀,深深吸氣,再次邁出步伐,她惡狠狠的想:
若是讓她找到他的尸體,她一定要把他的肉刮下來喂狗!
斗轉星移,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柏氿尋尋覓覓,終于在一堆碎肉中看到一副完整的軀體。
這完美到令人恨得牙疼的身材,她至死都認得。
那人眼眸緊閉,臉色青白。原本高高在上雍容華貴的世子殿下,此刻竟透著一股沉沉死氣。
柏氿心口猛地一疼,胸口好似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悶得厲害。
伸出手來想要探一探那人的鼻息,纖細的手掌卻突然頓在半空。
這一頓之下,仿佛連整個世界都連帶著靜了一瞬。
若是他就這樣死了,那她該怎么辦?
行事作風向來冷酷決絕干凈利落的風傾樓第一刀——夜百鬼,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殷瑢便在此時赫然睜眼,一把抓住了柏氿頓在半空的手臂,往下一扯,正欲折斷,一觸之下卻驚覺這手臂又細又軟,異常熟悉。
柏氿被他扯得朝前一摔,眼見著就要壓到殷瑢的身上,顧及到他背后慘不忍睹的傷,她硬是用肘臂著地,撐住了上半身。
烏黑長發滑落柏氿肩頭,柔軟發梢撓得殷瑢鼻尖微癢。
他伸手,攬住她細軟的腰,正想喚一聲她的名字,張開了嘴巴才恍然記起,他根本就不知道她的真名。
于是他笑了笑,道:“是你?!?/p>
忽有一顆晶瑩水珠“啪”的一聲滴落在殷瑢的臉上。
“下雨了?”殷瑢疑惑。
下雨了?
柏氿抬頭看了眼夜空,有風拂過,忽覺臉上一片冰涼,抬手一抹,指間竟是沾染上了些許濕意。
她哭了?
為什么?
她最近一次哭泣,還是六年前,師姐死的時候。
柏氿盯著指間晶瑩,微怔。
無聲寂靜里,殷瑢忽然摸著她的腰,毫不正經的調笑道:“你怎么不說話?莫不是見著為夫還活著,喜極而泣了吧?”
無意間,一語中的。
柏氿猛然揮開攬在腰上的手臂,迅速起身,聲音又冷又靜,聽不出絲毫破綻,“既然活著那就起來,沒事別裝死。”
殷瑢依言緩緩坐起,站起時,他腳下一軟,朝前踉蹌了一步。
一只小小的手掌扶住了他的手臂,殷瑢不由下意識的朝柏氿看去。
明知這男人什么都看不見,柏氿卻還是忍不住別過頭,避開那人深沉的眼。
她沉默著將殷瑢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又伸手攬住他的腰側,做完這一系列動作,柏氿突然不自在的微紅了耳尖。
向來以調戲自家世子妃為人生第一樂趣的世子殿下,倒也一直未曾說話,難得安靜的乖乖享受著自家夫人大發慈悲的援助。
雙雙無言里,殷瑢突然問道:“方才可是下雨了?”
柏氿垂下眼眸,答得很淡:“葉尖露水罷了?!?/p>
殷瑢聞言點了點頭,不疑有他。
此時,滿地的碎尸中,突然有一截斷臂以指為足,朝著相互扶持的二人飛速爬來,指骨消瘦枯槁,極其可怖。
柏氿驚得呼吸一滯,不由猛地收緊了她攬在殷瑢腰側的手臂。
察覺到動靜的殷瑢抬起手臂,指間朝著那斷臂遙遙一點,一股內勁隔空擊中斷臂掌心,直接廢掉那斷臂上的筋脈。
那截斷臂的手指猛地伸直抽搐掙扎了會兒,終是頹然垂下。
柏氿緊咬著下唇,竭力穩住呼吸,心跳卻快得厲害。
“你的心跳為何這么快?”殷瑢搭上她的脈門,皺眉問道。
柏氿抿緊了嘴唇,卻不肯回答。
她發誓她一定要將養操偶蟲的那個人大卸八塊!
身邊的女子久未回復,一片寂靜的黑暗里,殷瑢忽然想通了什么,如天神俊美的容顏上難得生出些微的驚訝。
這個一天到晚喊打喊殺的女人,害怕起來,竟然是如此隱忍而倔強的模樣。
有一聲極淺的嘆息落在柏氿的耳側,殷瑢牽著她的手往身后用力一拽。
柏氿當即被拽得摔進他的胸口。
這撞擊的力道迫使殷瑢往后退了一步,靠在身后的樹干上。
他撫著她的頭頂,低聲道:“無事,有我在,這些操偶蟲傷不了你?!?/p>
身前男子的懷抱很暖,令柏氿砰砰直跳的心臟稍稍安分了些。但素來不喜與人過于親近的本性,卻使得她抬手按在殷瑢的胸前,微微掙扎起來。
感受到懷中抗拒的力量,殷瑢皺眉收緊了手臂,將她抱得更緊。
柏氿當即被抱得有些氣悶,抬手就想一把甩開身前這不知輕重的人。
手掌剛觸上那人肩頭,就摸到一片被血水浸透的布料。
于是她的手掌便突然失了力道。
柏氿皺了皺眉,不再動彈。
殷瑢擁著懷中柔軟又有些冰涼的身體,低頭嗅著她發間清幽的芳香,低聲問:“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柏氿埋在他的胸口,緩緩開口,聲音有些悶,“找得久了,自然就找到了。”
一道閃電突然撕破天際,驚雷炸裂,寒風忽起,柏氿猛地打了個寒顫,體內的寒疾隱隱又有發作的跡象。
有溫暖的內勁從貼在腰側的掌心傳來,生生壓下她體內的那股寒氣。
“可是寒疾又發作了?”殷瑢問道。
“死不了。”柏氿握住他的手臂,繞過后頸,搭在肩頭,阻斷了那正在傳輸的內力。
她伸手扶住殷瑢的腰,冷聲道:“倒是你,連站都站不穩,就別逞強了。有這點內力不如留著好好用來驅除你的毒。在走出這片林子之前,你可千萬別先被毒死了。英明神武的殺神世子殿下沒有死在刀劍之下,卻輸給區區一點毒物,那可太丟人現眼了。”
話音剛落,耳畔忽然傳來低沉的笑聲。
英明神武的世子殿下靠在自家世子妃的肩頭,卻一點不覺得窘迫或是狼狽。
他低笑:“放心吧,為夫可舍不得讓夫人守寡?!?/p>
柏氿又一次苦大仇深的皺起眉心,“殷瑢,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其實你很貧?”
殷瑢噙著笑,迅速低頭在她的臉側偷親了一口。
“我只貧你一人,你就倍感榮幸的接受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