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洞穴里,火光閃爍跳動,將閉目調(diào)息之人的臉頰映得半明半暗。
分明是一身血污,滿室暗淡,卻偏偏因著某人俊美至極的容顏,衍生出幾分凄厲而妖異的美感。
當(dāng)九千策走入洞穴時,看見的便是這鬼魅的景象。
景象中心,那妖異俊美的男子察覺到他的靠近,緩緩睜開沒什么光彩的眼睛,半真半假的笑道:“能得風(fēng)傾謀首,九千策閣下親自現(xiàn)身相見,殷某榮幸。”
沒有驚訝于這人為何能夠一言道破自己的身份,九千策那張清雋面癱臉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
他開口,語調(diào)平平,“殿下過謙了。在下此番前來,不為索命,只為報恩。”
報你屢次救她的恩。
“哦?”殷瑢微不可見的勾起唇角,是意味深長的弧度,“我怎么不知道,你我之間,還有這種交情?”
九千策轉(zhuǎn)開眼眸,沒有回答。
他瞧了眼身旁的火堆,淡淡問道:“殿下如今身中火寒雙毒,此刻又正是火毒發(fā)作之時,不尋求降溫的方法也就罷了,為何反倒還要燃起火堆?”
殷瑢忽然記起掌心下,那用樹枝刻出的兩個字跡,莫名就有些得意。
但他卻笑得很淡:“她怕冷。”
九千策垂眸,看見他掌下隱現(xiàn)的模糊字跡,微微一震,“她將名字告訴你了?”
名字,是刺客最隱私的東西。在風(fēng)傾樓里,若是有人將自己的名字告訴了對方,那便只有一個含義。
九千策忍著怒氣,悄悄握緊了拳。
氣氛有些詭異,殷瑢挑眉答道:“是啊。”
話音剛落,洞穴里的威壓便猛地沉了幾分,就連木柴上的火苗都齊齊朝著殷瑢的方向倒去,只差半寸,便要燒著他的衣角。
殷瑢卻始終云淡風(fēng)輕地笑著,根本不將這凜冽的殺意放在眼里。
九千策閉了閉眼,終是松開袖口中緊握的拳,“殿下為何不離火堆遠些?何苦平白加重火毒之苦?”
殷瑢不以為意地反問:“若是離開這火堆,我還怎么探知它究竟是燃著,還是熄了?”
說話間,身前的熱源又似有消失的趨勢,殷瑢朝火堆里添了些柴,將它燃得更旺些。
橘黃火光映照下,他本就沒有多少血色的臉,又蒼白了幾分。
幽暗眼底映著燃燒跳動著的火,尊貴孤傲的世子殿下守著身前這一團火堆,仿佛守著什么世間珍寶。
拾起樹枝撥了撥柴火,殷瑢淡淡說道:“不過是火毒之苦罷了,我受得住。”
九千策眼底微寒,他漠然負(fù)手,“殿下可知,用內(nèi)力逼出火寒毒之后的結(jié)果?”
“愿聞其詳。”
“火寒雙毒陰狠霸道,無藥可解,集聚體內(nèi)使人雙目失明,神志漸失。若是嘗試用內(nèi)力驅(qū)毒,一旦毒素被驅(qū)出體外,則化為毒液腐蝕肌膚,周身炸裂,血盡而死。”
九千策頓了頓,又道:“因此,所有中了火寒毒的人,都不是被毒死的。他們皆因難以忍受一火一寒雙重極苦,自盡而死。”
聽著這慘烈的下場,殷瑢笑容淡淡:“看來我這是要不得好死了。”
“殿下何必藏拙?”九千策看著火堆前的這人,繼續(xù)道:“您將火寒毒封壓在眼部,以防火寒毒損傷心智,倒是個能夠暫時自保的穩(wěn)妥之舉。”
殷瑢極淡地勾了勾唇角,“閣下果然明察秋毫。”
放下手中的樹枝,一直有些慵懶的世子殿下坐直了身體,“一如當(dāng)年的蕭風(fēng)司寇。”
九千策猛然一怔。
殷瑢抬頭,淺淡的笑容在被暗黃的火暈染出幾分詭異妖嬈。
“蕭公子,與本世子做個交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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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天雪地里,入寒淵抱著手臂靠在冰川上,看著正在認(rèn)真撿冰渣的柏氿,有些不解。
“或許現(xiàn)在九千策正與那殷瑢打得你死我活,你就不擔(dān)心?”他問。
柏氿頭也不回地答:“殷瑢若是這么容易就就死了,那他不配做我夜百鬼的獵物。”
入寒淵挑了挑掩在銀蛇面具下的眉,一語中的:“誰問你擔(dān)不擔(dān)心那家伙了?我是在問你為何不擔(dān)心九千策。”
柏氿拾冰渣的動作一頓,歪了歪頭,眨了眨眼,很認(rèn)真的在疑惑:“他既不傻又不殘,對付一個既瞎又傷的殷瑢,我為什么要擔(dān)心他?”微微一頓,她笑,“難道你認(rèn)為九千策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入寒淵聞言,盯著眼前這看似遲鈍的女人,腦袋里突然閃過八個字:
牙尖嘴利,扮豬吃虎。
他的目光移到柏氿的脖側(cè),那本應(yīng)潔白如玉的肌膚上,不知被誰烙下了一處紅痕。
掩在銀蛇面具之下的銀灰眸色寒芒微現(xiàn),入寒淵貌似不經(jīng)意地問道:“夜百鬼,你脖子上那紅印是怎么回事?”
柏氿抬手摸了摸脖子,歪著腦袋,仍是一副天真茫然的樣子:“什么紅印?難道是蚊子咬的?誒不對,這個季節(jié)怎么會有蚊子?”
許是這呆萌的模樣取悅了入寒淵,他竟哈哈大笑起來,抬手朝著她扔了個小瓷瓶。
“接著。這可是好東西。”他道。
柏氿看著手中的小瓷瓶,問道:“這是何物?”
“解藥,火寒雙毒的解藥。”入寒淵說得認(rèn)真。
柏氿聞言卻皺起了眉,顯然不相信這毒蛇般的男子所說的話,“人人皆知,你毒首制的毒,向來無藥可解,你要怎么證明這瓶子里的東西,便是解藥?”
入寒淵笑得有些譏諷:“刀首也會相信這種夸大其實的謠言?毒首之毒無藥可解,聽起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但要是哪天我一不小心中了自己的毒,那可怎么辦?我找誰哭去?”
柏氿皺著眉,依舊不太相信。
入寒淵卻已經(jīng)不愿再做解釋,“反正藥我是給了,信不信由你。救不救人,也隨你。不過既然他是你夜百鬼認(rèn)準(zhǔn)的獵物,那么他就不應(yīng)該死我的毒上。”眼眸一轉(zhuǎn),他笑了笑,“我可以給你三個月的時間,相信這三個月里你有很多機會殺了殷瑢。”
言罷他轉(zhuǎn)身就走,再也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柏氿摩挲著細膩的瓷瓶,忽然抬頭朝入他道了聲:“多謝。”
入寒淵腳步一頓,銀白的面具在日照之下,泛起幾點微寒的光。
他微微側(cè)頭,仍是那副又陰又寒的語調(diào):“千萬別謝我,三個月之后,若是殷瑢依舊活著,那時,我會連你一起殺了。”
眼見著入寒淵已然走遠,柏氿再次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紅痕,垂眸想起她離開山洞前,某人惡劣的行徑。
……
“留個記號,免得你丟了。”
……
眉心微蹙,向來清明銳利的眼眸漸漸透出幾分不甘。
方才,他又救了她一次。
那個人,早就料到她出了山洞之后會遇到什么。
閉眼將心中的不甘與憋屈連同肺部濁氣長舒體外,柏氿拎起一袋碎冰渣朝山洞的方向走去。
與他相比,她到底還是……
……太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