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潑般的暴雨濺透行人衣袍。無葉枯樹下,一位戴著銀蛇面具的黑衣男子,靜靜站在一戶人家的院外。
院中某個樹上,正蹲著一只娃娃臉的侍衛。
他們隔著籬笆,一上一下對峙了一夜。
天色漸明,黑夜散去,卻沒有出太陽。
入寒淵突然勾起唇角,陰陰笑了笑。
正月初一,這戶人家的孩子,今日七月半零一天大了。
而她,一直沒有出現。
這便是她的選擇。
暴雨滂沱,入寒淵掩在面具下,銀灰色的眼眸中,寒芒漸盛。
“小哥哥,這么大的雨,你為何不打傘?”
身邊突然傳來脆脆的童音,入寒淵微微側身,隔著籬笆,看見院內正站著一個六歲女童。
女童撐著一柄粉紅紙傘,眨巴著晶亮晶亮的眼睛,抬頭看著他。
入寒淵蹲下身來,朝著這女童笑道:“哥哥出門時走得太急,忘了帶傘。”
女童歪了歪頭,突然笑開,“那我把我的傘給你好啦。”
說著便收了傘,踮起腳尖伸長手臂,想要將這傘遞到籬笆外面。
沒了紙傘的遮擋,密集暴雨瞬間濕透她的衣角發梢。
入寒淵一怔,起身正要接過這傘,他的指間觸到傘柄的瞬間,忽覺周遭威壓猛地一重。
藏身在樹上的某只侍衛動了動,他握緊了腰邊長劍,一旦樹下這人有什么異動,他便會將他就地正法。
入寒淵唇角的笑意微寒,有些譏諷。并未將這厚重的威壓放在心上,他接過紙傘,躍過籬笆,抱起正淋著雨的女童。
他撐開傘,罩在她的頭頂,抬腳朝屋里走去。
屋里,懷著孕的張大娘正睡得安寧。
入寒淵朝這孕婦看了一眼,便已了然,她懷的,是個男孩。
收回目光,他將女童放在屋檐下,又收起了傘立在她身邊,道:“你要好好照顧你弟弟。”
因為他的命,是她留下的。
轉身離開,入寒淵抬腳走進細密雨霧。
“小哥哥要去哪里?”身后,女童問道。
入寒淵腳步微微一頓。
迎著撲面而來的雨水,他陰寒笑著,沒有回頭:“去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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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未歇,柏氿跪坐在床邊,碎發貼著臉頰,滾落顆顆冷汗。
火毒與寒疾在她體內沖撞,仿佛有人正在將她的五臟六腑一點點搗碎,疼得厲害,就連呼吸都會牽扯出一連串撕心裂肺的痛。
“小兄弟,你現在感覺如何了?”程昀在她身邊問道。
“沒事,”柏氿扯了扯嘴角,卻沒能扯出笑容,她悄悄捏緊手下床單,忍著劇痛,道,“麻煩前輩,去廚房里拿些吃的來。我有些餓了。”
“好好好,我這就去。”說著程昀便跑到廚房,乒乒乓乓的找吃的。
支開程昀,柏氿扶著床檐緩緩站起,發梢冷汗滴落到殷瑢的眉間,他微微皺了皺眉。
柏氿伸手,拭掉他眉間水珠,又撫平他皺起的眉心。
這輕輕一拭,仿佛將她與他之間,一月溫存的記憶也一并抹去。
柏氿落在殷瑢臉上的目光,微微一涼。
殷瑢,你救我三次,我也救你三次。
從此,我與你。
恩義兩清。
再見時……
唯敵而已。
最后看了一眼穿上眉目緊閉的人,柏氿忍下體內劇痛,轉身朝屋外走去,好不容易行至客棧門口,卻遇上了祭祖歸來的辛蘭。
辛蘭一驚,急急上前扶住了她,焦急問道:“夜公子,你這是怎么了?臉色為何這么差?”
柏氿微微歇了口氣,“無礙,”從袖口掏出一枚玉牌,交到辛蘭手里,“辛姑娘,等我那不成器的兄長醒了之后,麻煩你將這東西交給他。”
……等我治好了我的眼睛,你可有想好如何為我慶祝?
……等你好了,我便送你一件禮物。
……
合眼將這些記憶壓回心底,柏氿抬頭,朝灰白雨霧中走去。
“夜公子,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里?至少帶把傘吧!”辛蘭在她身后喚道。
柏氿站在雨中,挺直了脊背,掩在袖口中的手卻在止不住的顫抖。
她現在,只怕是連撐傘的力氣,都沒有了。
微微抬頭,寒涼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進領口,透心般冷。
“辛姑娘,”柏氿在雨霧中側身,忽然一笑:“新年快樂。”
辛蘭的心頭卻猛地一頓,莫名落下淚來。
這少年只身挺立在暴雨中淡笑著的模樣,竟是那么蒼涼。
辛蘭不由朝著雨霧中的人伸出手去,“夜……”那人卻已消失在一片灰白里,再尋不見蹤跡。
仿佛今晨她與他的相遇,便是一場夢,這夢太過寂寥,她分明已經醒來,卻仍舊止不住落淚。
柏氿扶著白墻,漫無目的地走著。
去哪里都好,只要能離他遠些。
細密雨珠重重砸在她的身上,針扎般的疼。
體內突然涌起一陣劇烈絞痛,柏氿不由跪倒在泥地里,咳出一口鮮血。
血水濺到泥地里,又迅速被雨水沖淡。
捏起袖口擦擦嘴角,柏氿咽下體內翻涌而上的血腥氣味,想要站起,雙腿卻沒了力道。
她走得太遠,尚未愈合的腿骨,竟是再次裂開。
被雨水濕透的碎發貼在臉側,柏氿自嘲的笑笑。
如今,她終是要死在這里了嗎?
雙目微渙,柏氿用力甩了甩頭,忽聽頭頂上傳來急急的喚:“夜柏兄?夜柏兄!”
連綿砸在身上的雨水突然停了下來,似是有人為她撐了把傘。
柏氿緩緩抬頭。
隨后,她便看見了太陽。
那么明亮。
那么溫暖。
柏氿極淡的笑了笑。
連幻覺都產生了,看來她真是離死不遠。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柏氿沉沉合眼,朝前倒去。
“夜柏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