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昇王朝,正興八年。
京城雍王府。
戲臺上鑼鼓喧天,凄婉之聲隨著青衣的唱腔陣陣傳來:“自從我,隨大王東征西戰,受風霜與勞碌,年復年年。恨只恨無道秦把生靈涂炭,只害得眾百姓困苦顛連。”
臺下端坐看戲的藍衣男子面冠如玉,劍眉星目,容顏傾國傾城,可惜雙腳不便,只得坐在特制的木輪椅上。
他不時用玉扇輕敲輪椅扶手,顯得有些心神不寧。
“十數載恩情愛相親相倚,眼見得孤與你就要分離。”
臺上項羽正與虞姬難舍難分,臺下一黑衣近侍悄然靠近,附耳過去不知說了些什么。
雍王沉思片刻,還是放下手中玉扇,輕嘆一句“罷了。”
另一地,欽州洪安。
縣令霍平看了眼天上的滿月,又想了下今早遞交的折子,口中不禁發出一聲輕嘆:或許,這是自己最后一次賞月了。
一名黃衣少女往他碗里夾了點菜,撒嬌道:“爹爹,好不容易遇上休沐,你就別再操心政事了。”
霍平放下筷子,憂心忡忡地問:“霍殷和云兒呢?今天怎么沒見到他倆?”
長子霍陽答道:“云兒今日回家探親,我怕路上不安全,就讓霍殷陪她回去了。”
“唉,這就是命。”霍平仰天長嘆,“霍陽,你妹妹天資聰穎,心如磐石,半點不輸男兒,奈何生為女兒身,難于亂世立足。往后你要盡到長兄的責任,盡心盡力保護她。我曾為她尋了一門親事,對方是京城魏學士家的長子……”
“爹,到底怎么了?”霍陽著急地問。
就在此時,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來者何人?”
一個男人刻意壓低了聲音:“霍大人,下官從京城來,有要事相商。”
“沒想到這老賊動作如此之快。”他緊攥拳頭,不舍地在兄妹二人肩上拍了一下,“快走。”
“不,爹我不走。”
門外那群人似乎聽見了霍陽的吼聲,隱約傳來了撞門的聲音。
“混賬!你想氣死為父嗎?”
跟哥哥比起來,霍昕就穩重了不少。
眼淚潺潺的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霍平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女兒拜別父親,望日后終有……相……見日。”
她伏在地上,任憑灰塵粘上臉頰,混著淚水骯臟不堪,也不肯起身。
因為經此一別,便是天人兩隔。
終于醒悟過來霍陽跟著妹妹磕了三個頭,然后拉住她順著柴門外逃。
霍平見兒女的身影漸漸遠去,這才滿意地轉過身子,對著那群破門而入的黑衣人放聲大笑。
聽到身后的笑聲戛然而止,霍陽和霍昕不禁悲從中來,但他們不敢停留,因為身后的那群黑衣人已經追了上來。
慌亂之中,霍陽拉著霍昕慌不擇路闖進了一條死胡同里。
霍昕聽著追兵逼近的聲音,嘴角居然漸漸浮起笑意:“雖然天要亡我霍家,但能與爹爹、哥哥同生共死也是昕兒之幸。”
“不,昕兒,你要活下去。”霍陽解下腰間玉佩塞到她的手里,“我這輩子一事無成,而你的天資卻勝我百倍,假如活下去的是你,或許能重振我霍家門楣。”
霍昕一把抱住霍陽,嚶嚶哭泣:“我已經失去了父親,不能再失去哥哥!”
“拿著這個去西郊找韓大人,他是父親多年的老部下,定會助你。我與義謙情同兄弟,他一定會幫你。”霍陽靜靜感受著最后的溫暖,然后猛然將她推開,扭頭就往反方向跑。
逃跑過程中,他故意摔了一跤,鬧出了很大聲響,成功吸引了黑衣人的注意力。
霍昕蹲在角落里,用力咬住虎口,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血泌泌地順著嘴角流下,與淚水混合在一起,消失于夜色之中。
霍昕在巷子里躲了一宿,直到天色微亮,才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敲響了韓棟的門。
韓棟見狀連忙讓家丁給她安排客房休息,自己則出去探聽消息。
一個時辰后,韓棟終于從外面走了回來。
“韓世伯,我爹呢?”哪怕已經做好最壞打算,看到韓棟一臉悲戚地搖頭,霍昕還是受不住打擊癱倒在地。
韓棟老淚縱橫:“沒想到震庭一生憂國憂民,不懼強權,最后竟然落得如此下場。”
他看著低頭沉默的霍昕,心中無限感慨。這位世侄女他也曾聽說過,雖為女兒身卻不輸男兒,若不是自家兒子是如今這個情況,指不定兩家已然成了親家:“昕兒,事到如今,你有何打算?”
“回伯父,昕兒決定上京趕考,替父報仇。”
“這可是滅滿門的罪啊。”韓棟大驚失色,“你父兄犧牲性命,可不是為了讓你去報仇的。”
霍昕慢慢起身,朝他作了一揖:“世伯不必多言,小女心意已決,父兄慘遭賊人毒手,不報此仇,誓不為人。感謝世伯收留小女,使小女能躲過一劫。小女聽聞義謙哥哥臥病在床已久,看望他之后,明日我自會離開。”
見她說到這個份上,韓棟只好無奈地帶她去看望韓旭。
韓旭久病在床,臉色蒼白,骨瘦如柴。
他本是遠近聞名的大才子,正興元年就中了舉,不料身體每況愈下。聽韓棟所言,近來已是藥石無醫,撐不過兩個月了。
霍昕瞞下了霍家發生的事情,只顧和他閑聊。
直到韓旭面帶喜色說起他與霍陽早年在山中避雨的趣事,才突然臉色一變,顫顫巍巍地指著她腰間別的玉佩:“曦和究竟怎么了?他從不離身的玉佩怎么會在你那?”
眼見瞞不過去,霍昕只得把事情和盤托出,韓旭聽著在床上不住地顫抖,韓棟慌忙沖過去抱住他,揮手示意讓霍昕先走,霍昕無奈,只好一步三回頭地出了房門。
那天晚上,霍昕一直沒看見韓棟從房里出來。
半夜,輾轉難眠的她好不容易進入夢鄉,卻被一陣痛苦的哀嚎給吵醒,她側耳細聽,發現是來自于韓旭的房間,忙穿好衣裳,顧不上男女有別,沖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