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昕去找杜小倩的時候，她正因不肯接客一事被老鴇狠狠訓斥。

她闖入閨房打斷了兇神惡煞的老鴇：“不知五百兩銀子能否讓杜姑娘為小生彈奏一曲？”

老鴇見這個書生衣衫破舊，心生疑惑，但銀票總歸是不會騙人的，還是高興收下，叮囑小倩好好招待。

“不知公子想聽什么曲子？”她有些復雜地看著霍昕。

在被訓斥之前，她已經聽圓圓講了這人的手段。

她從沒想到，一個讀書人竟會把秦公子灌醉送到一個好男風的客人床上。況且這個客人不僅好男風，而且性格變態，聽說閣里的小館都被他折磨得很慘。

雖說這人看著眉清目秀，但心思卻這般陰毒，看來自己救錯他了。

“《白雪》吧。”霍昕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條斯理地品了起來。

杜小倩沒想到她竟會點這首曲子，目光瞬間柔和了許多。以往的客人大多會自作聰明地點《鳳求凰》或者《高山流水》，從來沒人點過這首她最愛的《白雪》。

算起來，自流落青樓后，她便再也沒彈過了。

一曲奏畢，琴弦微顫，杜小倩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抬眼去看她。

霍昕拍拍手，起身做了個揖：“在下韓旭，欽州洪安人士，謝小姐救命之恩。”

“公子不必多禮，舉手之勞而已。”杜小倩回了個禮，“不知公子接下來有何打算？”

“謝小姐關心，在下托圓圓替我給家人留了一封信，想必很快就會有回音，可能還要再叨擾一兩日。”霍昕微微昂首，笑著對杜小倩說道。

杜小倩扭頭看圓圓，她點了點頭。杜小倩便讓她帶霍昕去一間客房，卻被霍昕婉拒了。

在回去的路上，圓圓難掩興奮的神色，開始滔滔不絕地對他講述各種事情，包括平日里其他姑娘欺負自家小姐都一股腦地說了出來，直到她禮貌提醒自己要休息了，這才不舍地離開。

霍昕推開柴門，給自己倒了一杯涼透了的茶，一飲而盡。

“小姐。”一句毫無感情的話在頭頂上突然響起，霍昕沒有被嚇到反而激動得打碎了手中的杯子。

霍殷從房頂上悄無聲息地跳了下來：“我來晚了。”

“你和云兒沒事吧。”霍昕抓住霍殷的手臂，眼淚瞬間便落了下來，“當日我死里逃生去了韓伯父處，決心女扮男裝上京趕考為父報仇，義謙哥哥為了我……”

寥寥數語說完自己的遭遇，霍昕拉著霍殷坐下，問起他們這些天的遭遇。

“我送云兒回家，不料在路上聽聞霍家被歹徒滅門的消息。我四處尋找，終于在韓大人處得到了小姐的消息，一路追尋，最后在客棧那里看到了小姐的留信。”霍殷老老實實地回答，“小姐，我和云兒已經在京城買好屋子，就等小姐了。”

“這事不急，你再替我辦一件事。”霍昕聽聞，反倒不急了。

霍殷帶著霍昕去京城郊區連夜趕路找到霍云。霍云從小便被賣到了霍家為奴，因年紀較小，便和霍昕一起長大。霍家一向寬容，從不欺壓下人，霍昕又嬌俏可愛，像個調皮的小男生，霍云心里不知不覺就把她當成了自己的親妹妹。

主仆兩人一見面便抱頭痛哭，連霍殷悄悄離去都沒有發現。霍昕一向好強，不輕易在人前落淚，直到見到了霍云才忍不住吐露這些天的苦楚，大哭了一場。

霍殷折回青樓，藏在杜小倩的房梁頂。主仆倆一進門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他打昏在地，背到旁邊的小客棧中安置好。

霍殷有條不紊地做完一切之后，還給她倆留了一百兩銀子。這算是替小姐報恩了，又轉身回到青樓，在她的房間放了一把火。

此時正是入夜，環月閣外車水馬龍，閣里笙歌正起，無數的達官顯貴前仆后繼地想要醉死在這溫柔鄉里。

在人頭攢動的大廳里，絲竹之聲不絕于耳。在這一片歌舞之聲中突然傳出一聲尖叫：“走水了。”

一聽這話，衣冠不整，沉浸在情欲中的男女紛紛慌了神，四周濃煙四起，拼命往人多的地方擠去。只聽得有人“噗通”一聲摔倒在地，接下來就是幾聲悶哼被一片大呼小叫所淹沒，就再也沒起來。

霍殷站在客棧門口，看著環月閣火光四起，煙霧繚繞。平日里衣著光鮮的大人物們此刻灰頭土臉地站在門口，面面相覷。看這情形，霍殷冷笑一聲，轉身離開。

“哎，小姐，你怎么穿著男裝？”霍云給霍昕做了碗她最愛的雞蛋面，看她吃得不亦樂乎，心下十分滿足，這才發現了霍昕的不對勁。

霍昕放下筷子，將這些天的遭遇和打算細細地講給霍云聽。霍云聽完，大驚失色：“小姐，這要是被發現是要滿門抄斬的。”

聽到“滿門”二字，霍昕臉色一變，將右手旁的茶杯往墻上擲去，茶杯頓時碎成一片片：“爹爹和哥哥已死，我何來滿門可滅？若是你二人想走，現在就走吧。我不怪你們。”

霍云第一次見霍昕如此憤怒，內心沒有絲毫恐懼，反而平靜下來，“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小姐，若是沒有霍家，我早不知死在哪個山溝里了。只要是小姐的決定，讓我去死也是情愿的。”

霍昕趕忙將她扶起：“云姐，我說氣話呢？除了你們我什么都沒有了。”

此時霍殷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后，把霍云嚇了一跳：“你上哪去了，小姐好不容易回來也不陪陪她。”

霍殷本是江洋大盜，一次官兵追捕中不幸負傷逃到了欽州地界，被霍平所救。他身手不凡，沉默寡言，被生活所迫無奈落草為寇。他與霍陽年紀相仿，霍平索性將他留下來保護霍昕，與她亦兄亦友。

“小姐，事情辦好了。”

“杜姑娘和圓圓姑娘還好吧？”霍昕滿意地點點頭，霍殷辦事一向有效率。

“我將她二人打昏，送到旁邊客棧。將那青樓一把火燒了。“霍殷面無表情，絲毫不將樓里那么多條人命放在心上。

“什么？”霍昕聽到后嚇了一跳，她本來只是想讓霍殷教訓一下秦公子，為杜小倩解決后顧之憂以此報答她的救命之恩。沒想到霍殷做事這么干脆利落，直接把整個青樓都給端了。

事已至此，責怪也是無益的。霍昕只能暗暗祈禱，她倆平安無事。

思及此霍昕也不再多言，只來回掃視著自己在這世上僅剩的兩個親人，腦海里回想起過往充滿歡聲笑語的一幕一幕。

從今天開始，他們將要共同踏上一條荊棘叢生的道路，路的盡頭是無上的榮光或是死亡，她都無法做出保證。

“小姐。”霍云看著她凝重的表情，忍不住開口發問。

霍昕擺了擺手，對她搖搖頭，鏗鏘有力地說道：“你們小姐已經死了，從今之后這世上只有韓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