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案子怎樣了？”葉心悠又問。

湯慕白怪叫一聲從沙發上彈起來，抱著電腦沖進葉心悠布置考究的書房，“我的追蹤報道還沒有更新呢！”

她打開筆記本，盯著自己整理的案情筆記緊鎖眉頭，將目前掌握的線索和警方的調查進展一一羅列于紙上。雖然湯慕白極具語言天賦，但她畢竟是長大以后才來這里學習工作的，思維方式并沒有完全轉化，所以第一次寫這種題材的文章，即使文思如泉涌，但在斟詞酌句方面也花了不少時間。

葉心悠端著一盅紅棗銀耳蓮子羹走進書房，將湯放在湯慕白的面前。“哎呀你看看，才去警局幾天啊臉色就看起來差了很多，下次再碰見你母親大人我可如何交代？”

湯慕白愁眉不展，“可恨案情一直沒有什么突破。”

葉心悠在書桌邊坐下，“我當初開這間古董鋪時經歷了多少挫折你也知道，就說那次我買了一批假的海撈瓷吧，把我爸給的本金全部賠光了，還差點惹上官司，后來不是照樣站起了嘛。”

湯慕白點頭，她知道葉心悠那段失意的日子，她幾乎崩潰，幾乎放棄夢想而遵照父母的安排回學校繼續深造。但她是葉心悠，一個從不輕易言敗的女人。

“我挺了過來，沒有放棄，大不了就是從頭再來嘛。”

“是啊，大不了就賠光老爸給的本錢嘛。”湯慕白揶揄道。

“所以說獨生子女的政策好哇，”喬斯琳并沒有為好友的玩笑話生，反而繼續安慰道，“你也是，不用有太大的心理負擔。我知道你老板說如果你搞砸了這篇報道就永無出頭之日，也知道你是把芙洛拉當朋友，所以更加想找出真兇，你在這篇報道上完全把工作轉換成了激情，何愁破不案？再說，就算你不行，這不是還有克里斯罩著嗎？不過話說回來，你知不道每年N市的未破懸案有多少起？如果連克里斯也破不了案，你最壞的結局不過就是丟工作唄？本宮養你！”喬斯琳話鋒一轉，“你不如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啊？反正你不是已經恨不得掐死你的房東了嗎？”

湯慕白發現，同你親近的人總是會為了你的心情而毫不費力地變換自己立場。當她被康威爾女士折磨得想砸爛電腦，大喊“老子不干了！我的事業要完蛋了”的時候，葉心悠知道湯慕白只是在發泄，她就會用“虎媽”的方式幫她打氣：“你的事業還沒開始呢！你現在做的這事兒，一旦辭職，有一千個人眼巴巴地等著補位呢！”

她又想起畢業時面試過一份工作，她自己非常滿意，同媽媽說的時候也很高興。她媽媽聽了以后說：“這個工作真不錯，是你喜歡做的事情，而且聽上去老板人很好，同事都很年輕，應該談得來”。結果后來湯慕白沒有通過最終面試，她媽媽又說：“這樣也好，其實上次我就想說，那個工作上班的地方太遠了，如果加班到晚上你一個人回家我們多不放心啊。”

想到這兒湯慕白笑起來，“好啊！我的房租交到了一月底，最近這么忙也沒有時間搬家，等我的房租到期就搬來找你！到時候就算那個母夜叉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再和她續簽合同了！”

“棒！”葉心悠點贊，“圣誕節你還來我家過吧？我爸媽都惦記著你呢。”

“好啊，反正年如此。”湯慕白同意，心知到那時就不會再和克里斯有什么瓜葛了。

“等你忙完這個案子我們一起去逛街吧？”葉心悠問。

“你要讓我自己選給我的圣誕禮物嗎？”

“你的我早就準備好了，”葉心悠看湯慕白的眼神仿佛她說了什么好笑的話，“不過我承認我確實對選禮物這件事感到恐懼。”

“是啊，過完圣誕，還有中國新年等著你吶。”湯慕白提醒。

“好吧，這是我對在這里生活感到不滿意的一個原因，我們要過洋節，中國節也不能落下，這意味著我花在選禮物上的時間和金錢是在國內生活的兩倍。”葉心悠嘆口氣，“好在我的表兄弟姐妹們還沒有下一代，不然真難以想象到時候會是怎樣的災難。我回去探親什么都別指望帶了，幾個箱子都不知道夠不夠裝禮物的。”

湯慕白寫完稿后，姐妹兩個躺在同一張床上聊天，湯慕白說到案情和對克里斯的復雜感情的時候葉心悠就聽著，葉心悠說到她在生意上的難處和在這一趟回國選貨的經歷時湯慕白就聽著。不久兩人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清早，葉心悠已經做完了半小時的瑜伽，正神采奕奕地用料理機打著一種介于綠色和褐色之間的果蔬汁，湯慕白則頂著一個大毛頭走出了臥室。

“冬天早上都能起的這么早，你真是太恐怖了。”湯慕白說。

“我剛剛出差回來，攢了一堆事情要處理，實在不能賴床啊。叫醒我的不是鬧鐘也不是夢想，是一堆deadline。”葉心悠把料理機里的液體倒進一個杯子，走回餐桌旁，那里已經擺上了豐富的早餐。這位資產階級老板娘一邊快速吃著早餐，一邊蹙著眉頭寫郵件。

“嗨這位小主，你在做什么？”湯慕白湊過去問道，她知道葉心悠這個人最講究養生，很少在吃東西的時候工作。

“嗨這位姑姑，你今天不當值了？”葉心悠答道。

湯慕白趴在葉心悠旁邊看她的電腦屏幕。

葉心悠解釋道：“我上個月給傅太太訂的一只紫檀木佛龕，說好了上面要刻蓮花為主體的纏枝寶相花紋，結果今天我拿到的實物圖片上是并蒂西番蓮紋！供應商居然想要說服我這兩種是同一種花！那我磨磨嘴皮子拿日元當美金付給他們錢好不好？真是不可理喻！”葉心悠氣鼓鼓地說，她把電腦屏幕轉過給湯慕白看那封供應商回復的郵件，“你看，他們的銷售部和設計部門還在就責任問題扯皮，最無語的是他們忘記把我從收件人里刪掉了。所以我現在就可以隔著屏幕欣賞看他們以每半小時一封的速度互相指責，他們之間不要臉的推卸責任看在我眼里簡直是一種折磨！照他們這樣以互撕的方式處理問題，我永遠也沒法換回一個正確的佛龕了。就他們內部處理問題的方式來看，這應該是我和他們做的最后一單生意了。”

葉心悠滑動鼠標給湯慕白看那些郵件，每一封郵件的開頭必定是：DearXXX，雖然后面的正文是中文。

這樣的事情湯慕白也曾經領教過。大三的暑假湯慕白在BJ找了一份實習工作，在一間跨國貿易公司的客戶服務部門擔任助理。同事們個個都長著七竅玲瓏心，讓初入社會的湯慕白感到十分不適，當時她體會最深的事件之一的便是這“Dear”一詞的用法規則：

你喊Dear的這個人必定是與你不怎么親近的人，甚至很有可能是你比較討厭的人；

當你要開始某段比較艱難的對話時，比如譴責或挑戰，可以用Dear開頭；

當你覺得某人說的話是瞎扯淡，但是又想比較禮貌地打斷他時，可以先喊他一聲Dear。

如果你還不能理解，可以參考這樣的例句：“Dear你能過來一下嗎？你昨天處理的那個case有點問題。”或是，“Dear，你這樣操作是不符合公司流程的，需要你的直線領導給我補一個說明和審批，我們這邊才好繼續推進。”又或是“Dear，客戶明明很著急要這批貨的，是誰告訴你把空運改成海運的？”

從此湯慕白極討厭聽見別人喊她Dear，她也從來不把親近的人以Dear稱呼。

“要不是我剛剛折騰了一趟，真忍不住想飛過去當面教訓教訓這些人，真想不通這種公司是怎么存活到現在的。”葉心悠太重視傅家的生意，所以碰到一點計劃之外的問題就要抓狂。

“你還是不去的好，隔著屏幕我都感覺到了你的殺氣，他們見到你本尊還不得直接嚇得暈厥過去，那你到元宵節都收不到任何佛龕了。”湯慕白給葉心悠捋毛兒，“莫慌，莫慌！佛家說，境隨心轉則悅，心隨境轉則煩。”

“嗯，說實話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只想要一個對的佛龕！”葉心悠仍是皺著眉，突然她想起了什么，走到行李箱邊從中掏出一個系著口的絲絨袋遞給湯慕白，“喏，這個是給你的。這翡翠是我選的，在BJ的時候我去雍和宮拜了大師，求他度了平安的，你戴上吧，希望你的佛祖能保佑你！說實話我每天聽你說又和誰誰打架了都心驚肉跳的。”

湯慕白接過那塊翡翠吊墜，內心無比感動。在這樣背井離鄉遠離家人的地方，她的工作和感情生活都一團糟，但是又不能告訴爸媽她現在過得像一團狗屎，她只有從葉心悠，這個不是她的血緣姐妹卻又親過親姐妹的女人，是她源源不斷的能量來源。

“謝謝你。”湯慕白走過去抱住了葉心悠，她的身上很香，湯慕白聞著著熟悉的味道覺得很安心，鼻子酸酸的。

葉心悠也擁抱著湯慕白，她說：“下次你沒有梳洗之前不許抱我！”

湯慕白破涕為笑：“好消息是你暫時用這個打發了我，因為你暫時不用給我準備結婚禮物了。”

葉心悠什么也沒有說，只是輕輕地拍著湯慕白的后背。

稍后葉心悠就帶著一大包回國淘回來的樣本去了店里，而湯慕白也收拾利索，做好了準備開始這一天的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