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楚宇航雖然口頭上仆臣、仆臣的叫著,但面對著眼前的參天巨樹——一個能在眨眼間就他飛灰湮滅的龐然大物,他心里仍是不住打鼓。
可那巨樹聽聞到楚宇航說的話語,卻如同受了當頭一悶棒,龐大卻枯朽的樹軀猛烈地搖曳,樹頂光禿的枝梢一下子交錯碰撞于一塊,后又彈開,在空中急遽地“抽搐”著。
那就像一個一生壞事作盡,在垂死遲暮之年的人,在即將墮入輪回的那一刻,良心未泯,悲憫地伸出枯朽的雙手,顫抖地祈禱著。祈禱他所信仰的萬能的神呵,能顧及他的可憐對他大發慈悲,給他再來一次的機會。
一時間,巨樹想要為自己的罪惡作卑微的乞求,為自己的信仰作最真誠的辯解——它的主上可是它日夜期盼著的人啊,可是它在這千萬年間,盡管滄海桑田、海竭石化、秋水望穿仍然守護在這里的信念。它怎么敢傷他,又更豈敢加害于他?
可當巨樹欲向它面前站著的人,它千萬年來歸盼著的主,澄清剛才事件其中緣由之時,一股無端生起白色乳液自其樹干根部導管疾馳上涌,卻在樹干縫隙中忽遇無名業障。
被攔截的上部分乳白色粘液如奔流而下的河川遇到其中渚峪打卷回溯,和緊接而來的液體交融于一,呈半個旋渦狀。
看似堅硬的樹根導管在由其阻礙而成的渦狀急轉著的白液面前簡直薄如蟬翼,不堪一擊。霎時間,那液體如脫了韁的野駒,決了堤的巨洪,瘋狂地咆哮著,向樹干的四周噴去,硬生地撞在樹干的每一個角落。
與此同時,巨樹樹頂上的光禿樹枝搖擺地也是愈加猛烈。
“噗——”“嗤——”
一聲沉悶的喝響伴隨著樹干裂沿處飛濺而出的液體一同發出。巨樹這聲發出的音雖沉,但響度卻不低,依舊是振聾發聵,直撼人心。別說站在它面前的楚宇航也是被這突然的巨響在剎那間震的目光失神,臉頰失;就是連那圍繞著這顆巨樹方圓幾里的樹林都顫了一顫,其青綠的葉子也硬是紛紛掉落。
但毋庸置疑的一點,巨樹發出的這一吼聲并無惡意,否則,距離其如此之近的楚宇航可不就單單的目光失神,臉頰失色如此簡單。
站在一旁的楚宇航過了半晌才勉強回神,待緩過神來后仔細打量眼前情形,不禁慌了神色。他的腿出于害怕的本能微顫著向后迅速挪了一步。他站定住自己身形,蠕動喉結,將口水吞進肚內,雙眼目光閃爍地盯著巨樹。
楚宇航根本不懂此刻在他眼前的所發生的一切,與其說他疑惑,不如說他害怕。畢竟他還為及冠,從某種意義上說,他還只是個孩子。面對著強大無比的未知巨樹,就如同一只無法脫離地面螞蟻在凝望浮懸于高空的神龍。盡管這神龍親口對他說它是他的仆臣,他是它的主上;但是那種生死被控于他人的陰影,依然在他的心里揮之不去。
“主……主上……”
巨樹還沒有說完,其氣息便先斷續了下來。與剛才發出的巨響截然不同,這次巨樹的聲音就如蚊蠅振翅般柔弱,蜻蜓點水般斷續。
聽到巨樹發出的聲音,楚宇航的心中驀然升騰起一種悲傷,在這種傷情情緒的引導下,他竟然想要伸出手去觸摸巨樹那古舊蒼勁的皮膚,撫慰它的傷痛。
可是他又猛然一驚,將探出懸在半空的手又迅速地收回原處。楚宇航心里那一閃而過的悲憫被其心中占絕對地位的恐懼所吞噬。
楚宇航心想:它可是一棵能行動自如變換的樹精,殺死他僅在翻掌覆手之間!盡管不知道它因何種原因而元氣大傷,可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睕]準它就趁機反咬一口。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巨樹壓抑著自己本身的傷痛,不顧自己生命的流失,對楚宇航說道:“主上啊,我——我并無意害你。只是千萬年來,太多生靈窺探這里秘密??瓤取讲?,我誤以為主上也是窺探生靈中的一員,這才用夢魘之法……咳咳……連主上都認不出,是,是微……微仆的錯。”
聽著巨樹斷續咿呀的話語,楚宇航心里暗暗吃驚:
這里已經存在了千萬年了,而且還蘊藏著無數生靈想要窺探的秘密!這里,到底是哪里,是何方圣地?
剛才巨樹又說夢魘之法,難道就是這種方法讓他即使身處夢境,卻依舊感覺到疼痛?但在常識中夢就是夢,現實就是現實,兩者如同列車運行的兩軌,雖并行卻應永無交集才是。為何……
想著想著,楚宇航的眉頭不禁蹙起,眼睛也由直盯著巨樹的狀態向下滑,朝四周的地面看去。他在思索,巨樹說的太過于荒謬,但他所經歷的又太過于真實。
假設巨樹所說的成立,那么夢境與現實就有互通之法。夢境是虛,生活是實。若夢境現實能互通,則虛實就可互化;若虛實可互化,那陰陽就可互曉;若陰陽可互曉,那人死便可復生,換句話說,生命就可永恒!
沒等楚宇航多想,那巨樹又是說道:“主……主上,微仆為了謝罪,已……已經將那個東西交給你了,也……也算不負主上所托?!?/p>
聽到巨樹話,楚宇航心中的疑惑不減反增:那個東西是什?你的主上到底托給你什么了?你又是什么時候把那個東西給我了?
伴隨著心中急遽增多的疑困,楚宇航雙眉緊鎖更甚,就像一條扭起的麻繩,帶著全臉的五官湊于一塊。
突然,地表突然猛烈地震顫,幾條碗口大的裂縫從巨樹根的向四面八方蔓延伸出!還沒等楚宇航反應過來,其中一條裂沿已至他腳跟前,寬度也由最初碗口大小變得有一壯年男子的腰粗!而裂坑里并無垂直的巖壁,取而代之的是無法見底的黯黑與不可捉摸的深淵。
看到突發景態,楚宇航心里不由大驚,可又無可奈何。與此同時,巨樹也是大呼不妙,急忙說道:“不好,失了那東西,這世界便要塌滅!主上,就讓微仆送你最后一程吧!”
巨樹話音剛落,一個時空裂口便在楚宇航背后張裂,從中散發出的強橫吸力直接扯下他所穿的休閑外套,露出里面的亦成褶狀的白色內衣,在一瞬息后,楚宇航的身影在這個世界便無跡可尋。
在目送自己的“主上”離去后,高聳入云的巨樹在發出最后一聲悠久的嘆息后,終于倒下了,倒在了它守護千萬年的土壤里,倒在了它苦心經營數千萬年的世界中。
與之倒下,有其周圍的那片樹林,有那同樣直插云端的山峰。甚至那永久不移動的太陽,在那一刻,也從天空中墜下,將它慷慨贈與這世界的光又吝嗇地收回。
大音無聲,這世界崩塌的巨響在坍塌在泥土中巨樹中仿佛是那么安靜。這是因為它的內心是那么寧靜,因為它無負使命,是因為它的主上并無悖言——他終會回來。重創紀元!
當太陽陷入這世界的沙漠時,讓這世界又歸于沉寂時,當陰影快要覆蓋過巨樹的側臉時,它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