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朝露安心睜了眼,又不確信地眨了眨。“原來北齊的民風如此開放,女子喜好半夜爬墻。”耳邊響起管風琴樂般動聽的旋律,楚朝露這才意識到,接住自己的不是小櫻桃,而是一個陌生男子。
她并不慌張,理了理亂發,抬起頭與之對視,還厚臉皮地笑道:“那小女子還要多謝大師的救命之恩了。”黑色的眸子閃了閃,男子揚起好看的眉,輕笑一聲,松開手,放楚朝露下地。
腰間舒適的溫度陡然降低,楚朝露竟有些若有所失。她站穩腳,仔細打量這個男子。
黑曜石一樣的眼睛,高鼻薄唇,墨色長發高高束起。夜幕中,他長身玉立,整個人像是淡淡的發光體,青灰道袍被涼風吹起,更顯得風姿卓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饒是見慣帥哥的楚朝露,都微有些失神。
那男子卻好似沒看到一般,拂塵輕輕一掃,淡然道:“你偷了為師的寶貝,是要作法么?”“櫻桃沒有偷,慧光珠就放在桌子上,我只是拿來用用。”
楚朝露拉過櫻桃,藏在自己身后,對男子露出羞赧的笑意:“這位大師,事情不能怪櫻桃,是小女子讓她拿的……”繼續電,哼,難道自己所向披靡的女性魅力失靈了?唉,都怪這謝婕妤長得太不嫵媚了。
此刻如果有鏡子,楚朝露肯定會后悔,花了一半的妝容搭上不合適的笑容,效果有點小驚嚇……
男子繼續不買賬,單對她伸出手,道:“拿來。”太過分了!對女孩子,尤其是漂亮女孩子沒有風度,印象分:0!對美男失去興趣的楚朝露耍起了無賴,“啊?什么東西啊?”
她攤開雙臂:“這位大師要不要來搜一搜?”那男子冷冷一笑:“慧光珠雖好,但你這等凡人未必會用,我勸姑娘還是拿出來罷。”楚朝露望望天,就是不給就是不給,你能怎么樣?
那男子不再多話,眼風掃過楚朝露和躲在她背后的櫻桃,嘴角彎起一個詭異的弧度:“那請姑娘記好了,此時為天保元年,這里是北齊都城鄴城。”說罷大袖一揮,風一般消失在夜色中。
不久的將來,當楚朝露好不容易將那時的紀年轉換成公元紀年,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櫻桃,你這個師父是什么人吶?”提起玉樹臨風的師父,櫻桃眼中的畏縮之色一掃而空,眼睛亮晶晶的閃爍著崇拜的光芒:“師父是最厲害的人!他法術好好,人也和氣…他今天是氣櫻桃偷拿了東西,下次,介紹姐姐和他正式認識好不好?”
“嗯。”楚朝露笑著摸摸她的小腦袋:“好啊,那等櫻桃這次作法成功再說。”
“那姐姐你準備好了哦!”櫻桃的小白手捏一個決,嘴里念念有詞,楚朝露只覺得身邊的事物飛速后退,甜甜的童聲在耳邊回蕩:“姐姐,如今天下大亂,櫻桃聽師父說過南方還算太平,就把你到陳國的都城建康了哦,珠子要拿回去了,姐姐此去,一切小心!”
一個黑色的小點艱難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往前挪。古時的夜晚沒有燈光,所以楚朝露拉了拉身上單薄的衣服,哆哆嗦嗦想著,慧光珠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啊,在北齊,明明是夏天,沒道理往南走會碰到大雪啊~
況且,不是說送我去都城么,這里明明一荒郊野地……唉,這個小櫻桃,法術果然不過關。
月光顯得特別亮。此時它斜掛在天邊,正如一只不懷好意的獨眼,嘲諷地看著雪地里唯一的活物。
刻骨的寒冷與孤寂壓得她喘不過氣,眼前越來越模糊,楚朝露強迫自己保持清醒:想自己去年二月份在東北拍戲,穿著單衣就往水里跳,絕對比現在冷的厲害;還有那次六月酷熱的時候,穿著厚厚的清宮裝在烈日下一站一小時,自己不都挺過來了嘛~堅強堅強,上天既然給了第二次生命,自己可要抓緊了。
星點橙光如豆,在整片整片的白雪里顯得格外溫暖奪目。渙散的神志被希望之火重新凝聚,楚朝露鼓起最后的力氣朝有燈的地方挪過去。
近了近了,她幾乎可以觸及到那微弱的溫暖,耳邊還傳來規律的敲打木魚的聲音,似乎是間小廟。最后的幾米路,楚朝露是爬著靠近的。
紅腫的手拍打在漆木大門上,她在暈過去的最后一刻,模模糊糊地瞥見了匾額上三個大字:“素心庵。”
楚朝露沉溺在夢里不愿醒來。彼時的她十三四歲的年紀,正穿著一件毛茸茸的雪白外套,圍著爐火幫母親整理打毛衣要用的線。“露露也不小了,想過以后干什么沒有?”母親的臉被火光印著,輪廓更加柔和。“嗯…想去當演員。”
“不可以!”母親的神色突然變得可怕,眼睛里要噴出火來,“不可以做那個下賤職業!你忘記了?你爸爸就是跟一個三流戲子跑了!”畫面又忽然換了,母親仰面躺在地上,臉色青灰,手里緊緊攥著一張紙……
“媽!”楚朝露一下子坐起身,冷汗涔涔,心里一陣酸楚。那些原本以為淡去了的過往,自己竟記得如此真切……
濃濃的脂粉味充斥了整個房間。一張婦人的臉孔被放大好幾倍,變了形般地在跟前晃來晃去。
“媽?”那個肥胖婦人格格一笑,臉上裹著的香粉簌簌掉落,“這里我就是你媽!”楚朝露一時摸不清狀況,怔怔看著她。
那婦人捏捏她臉頰:“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算是醒了,我三娘從來不做賠本生意,這幾日為了看你的病,那錢使得如流水一般,如今你大好了,也該替媽賺錢了!”
賺錢?!楚朝露環視一周陳設,這里絕對不是什么“素心庵”!她雙手環抱住自己,冷靜問道:“這是哪里?我明明記得自己去的是‘素心庵’。”
胖婦人從腋下抽出香帕,掩住嘴呵呵笑了幾聲,白花花的贅肉跟著一抖一抖:“我的小娘子,這兒可是男人們的逍遙窩,那‘素心庵,’把你賣到這兒來啦!”說著在懷里摸索一陣,掏出一張薄薄的紙在楚朝露眼前一揚,“喏,這是賣身契,你可看好了!”
不是吧?尼姑庵會和青樓相互勾結?!楚朝露扶住額角,險些再次暈過去:蒼天啊,大地啊,這第二次生命,真是精彩不斷!我,我怎么活啊……
正哀怨著,那婦人捏捏她的臉,手帕一搖,汗水和香粉的混合氣味將楚朝露的最后一絲軟弱情緒消滅個精光,“我說小娘子啊,你也別多想了,在這兒,只要你乖乖聽話,我三娘不會虧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