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星最后回到流星閣的時候,子時已過了。
沒有了別人在場,辰星收起了笑意,帶著滿腹沉重的心事,幾乎有些走不動道。盡管自己留住了謝子逸,但是心里卻總覺得自己反倒是背負了更多。
“姑娘回來了……早些休息吧。”弄玉知道辰星回來了,便立即趕來了。
“好……”辰星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好。
提步正欲離開,辰星卻總覺得哪里不對。
“姑姑,可是有什么事?”辰星雖然此時覺得身心疲憊,但是就算這樣,還是注意到了弄玉臉上的一絲憂慮和慌張。
“姑娘你想多了,并沒有事。”弄玉心里一驚,有些勉強地笑著回答道。
辰星轉身,從上到下審視著弄玉。
弄玉顯然被辰星審視的有些局促。
“姑姑,辰星現在根本不怕再多一件事,姑姑若是有事大可說出來。”辰星知道弄玉的性子,沉穩老練,如今這份慌亂和不安出現在弄玉的臉上一定不正常。反正這一晚發生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多一件少一件又如何呢。
“姑娘,真的沒事,姑娘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弄玉想了想,還是這般回答。說完便欲離開。
“等等。”辰星就算再怎么精神恍惚,也知道這時候一定是有什么事不對了。
“姑娘還有事嗎?”弄玉雖然停下了腳步,卻依舊帶著幾分為難之色。
辰星緩步走到了弄玉的面前,伸手抬起了弄玉的一只袖子。
“姑姑可是受傷了?”辰星看著袖口邊沾染的血跡抬眼直視著弄玉問道。
弄玉連忙將手收回,眉間的為難之色更重了幾分。
“姑姑既然沒有受傷,那必是替人包扎沾上的血跡,辰星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誰,能讓弄玉姑姑這般反常的傷者怕不是尋常人吧。”辰星這么說著,心里卻隱隱感覺到了幾分,只是在沒有得到證實之前有些不敢相信。
弄玉帶著些無奈看了一眼辰星,嘆了口氣,殿下吩咐過別說,只是自己怎么能瞞得過辰星呢。
“是景子瑜……”辰星看著弄玉的神色,猜測道。
弄玉沒有說話,只是沉重地點了點頭。
“他在哪里?”辰星瞬間沒有了任何疲憊之意,急忙問道。
弄玉依舊是帶著為難的神色,遲遲不肯說話。
“笙簫閣后院……”辰星試探著說道。
辰星知道弄玉一定是才將幫景子瑜包扎傷口,血跡還很新鮮,這時候景子瑜也一定還在笙簫閣,既然景子瑜不想讓自己知道,那必然不會待在流星閣,那么笙簫閣就只剩一個地方是躲藏的最佳地點,便是原來自己和非晚銷聲匿跡所住的笙簫閣后院。
弄玉聞言瞬間看向了辰星,隨即掩飾著看向了別處。
但是這一個眼神足夠讓辰星證實自己的猜測。
辰星沒有等弄玉回答,便立即向后院走去,心里焦急,一天的疲憊都忘得干干凈凈。
弄玉看著辰星直奔景子瑜而去,心里很無奈,自己的確如殿下吩咐的那樣什么都沒說,可是卻還是什么都沒有瞞得過,更何況自己心里也很明白,辰星對于殿下來說,其實比什么藥都好。
辰星疾步走往后院,這個地方自自己離開之后,雖然很近卻一步也沒有再走回來過。但是畢竟自己在這里藏匿了幾年,景子瑜會在哪里自己心里很清楚。
一個拐角之后,辰星果然瞧見了房間前站著的七曜,便知道景子瑜一定在房間里。
辰星心里著急,看了一眼七曜便直接想走進房間。
七曜抬眼瞧見了辰星,瞬間開始埋怨弄玉怎么沒攔住辰星。
“辰星姑娘,你……你要去哪兒?”七曜一個健步攔在了辰星面前。
“讓開。”辰星看著七曜,聲音微冷。
“我不能讓開……”七曜帶著和弄玉一模一樣的為難之色。殿下明令吩咐過,絕不能讓辰星知道這件事。
“也好,我不進去。”辰星看了一眼七曜,松了松態度。
七曜才將舒了口氣,但隨即便看見辰星走上了臺階,緩緩坐在了臺階之上,單手環膝,一手撐著臉頰,什么都不說,就這么靜靜地坐著。
七曜怔了一會,便立即上前。
“辰星姑娘,你這是……”七曜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辰星席地而坐的樣子。
“我知道你們的難處,也不想為難你們,我坐這兒等著就好。”辰星心里也明白這件事追根究底也不是弄玉和七曜的主意。
“可是......”七曜這回是真的急了,夜涼,辰星本就身體不好,這萬一生病了要算在誰頭上呢。
辰星正坐著,身后的門倏然打開了。
七曜見狀也沒再說什么,只對著辰星做了個請的手勢。
辰星起身,緩緩走進房間之內,而景子瑜正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看著自己。
“我知道我若是留在這里,弄玉和七曜必然瞞不過你。”景子瑜面色有些蒼白,卻依舊溫和地對著辰星說道。
“既然不想我知道,為何還要留在這里呢?”辰星心里不知為何心里竟然有些氣悶,連帶著言語都有些沖動。
“在不知道你平安回來之前,我還能去哪里呢?”景子瑜聽得出辰星帶著情緒的言語,也明白辰星會如此的原因,關心則亂,辰星的情緒來自于關心。
“傷的重嗎?”辰星心里幽幽地嘆了口氣,走上前問道。房間內藥味夾雜著一絲血腥味,光是這味道就知道景子瑜這回怕是不輕,再一想到景子瑜之前的傷還沒好完全,辰星最后的一點兒生氣都化作了擔心。
“有些重......”景子瑜想著今天辰星和謝子逸一天發生的事情,已到嘴邊的沒事變成了有些重。
“右肩的傷還沒好,又傷了左臂,這下殿下要如何是好?”辰星瞧著景子瑜的姿態,左手平放在桌上,一動不動,手指側邊還殘留著鮮血低落留下的痕跡。
“還能如何,只能回府養傷了。”景子瑜聞言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臂,好奇自己掩飾得不錯,辰星是怎么看出來自己的左臂傷了,直到看見自己手指邊緣血跡滑落的痕跡。真是什么都瞞不過辰星。
“但愿真的是回府養傷,而不是又添新傷。”辰星秀眉微蹙,擔憂地看著,景子瑜傷成這樣,怎么能讓人放心得下。
“謝子逸......如何了?”景子瑜笑了笑,凝神了一會,轉而看著辰星問道。
辰星緩緩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這一點上,我們算是贏了谷莀了。”景子瑜感慨地說道。謝子逸是連谷莀都沒有辦法留下的人,最后還是為著辰星留下了。這般深情讓人敬佩也讓人擔心。
“這些事暫且不論,殿下請以把傷養好為重。”辰星忍不住勸道。景子瑜的性子自己也算是知道幾分,上次受傷的時候,還帶著那么重的傷亂跑,這回怕也是安分不了。
“好。”景子瑜笑著應道。
“還請殿下一定好好休息,雖是情急打擾,但是天色過晚,這便回去了。”辰星知道現在時辰已經很晚了,景子瑜受了傷本就該好好休息,也是自己的錯,非要確認才肯放心,打擾了景子瑜的休憩。
“好,你也累了一天,好好休息吧。”景子瑜點了點頭,同樣囑咐道。
“好。”辰星說完便輕聲走出了房間,并仔細地將門關好了。
辰星關上房門之后,原地嘆了口氣,轉身看向了七曜。景子瑜既然不想讓自己知道他受傷的事情,那便必然不會告訴自己受傷的原因,自己不當面問,不代表自己不在意。
“辰星姑娘......”七曜瞧著辰星有些嚴肅的神情有些緊張。
“七曜,送我回去可好?”辰星溫婉地問著,卻帶著些不容置疑的眼神。
“是。”七曜應了聲是,便隨著辰星緩緩而行。
辰星并沒有走太遠,而是在后院偏側便停了下來,景子瑜還帶著傷,自己不能在這個時候把七曜帶離的太遠。
“七曜,殿下是怎么傷的?”辰星直言問道。
“這……”七曜從辰星從房間里走出來的那一刻,便知道辰星一定會來問自己,只是這實情自己還真的是不敢說。
“這不是小事。”辰星心里很清楚,憑景子瑜的能力,能傷他的人絕對不會是等閑之輩。
七曜臉上再次寫滿了為難,其實心里也不想瞞著辰星,這件事就自己而言,是真的很想說給辰星聽,但是一場大戰之后,殿下帶著傷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不許說與辰星聽聞。
“這樣如何?你告訴我實情,我絕對不會讓殿下知道。但你若不告訴我,我便是無論如何也會查明的,到時若是殿下知道了我已經知曉了一切,就算疑心你告密我也不會解釋一分。”辰星瞧著七曜的神情,看得出來七曜其實是滿腹話語不得說,那自己便只好無賴一次了。
“辰星姑娘,這……”七曜心急地看著辰星。
“你可知道傷了殿下的到底是何人?”辰星正了神色。
“不知,但是那些人都是個中高手。”七曜如實回答道。
“那可知那些人為何要傷他?”辰星繼而問道。
“那些人,本不是沖著殿下來的,而是……”七曜說著抬眼看著辰星。
辰星看七曜欲言又止再加上這幅神色幾乎是瞬間明白了,這一切的原因竟然是自己。但是心里的疑惑卻不減半分,反倒更加不解了。
“你的意思是那些人是沖著我來的?”辰星試著確認道。
“是。”七曜認真地點了點頭。
“既如此,這件事我便本是最應該知曉的人。于情于理,你都應該告訴我實情不是嗎?”辰星聽著七曜的半句話,知道七曜已經有些動搖了。
七曜糾結著,一邊是殿下的命令,一邊是自己的直覺和辰星的道理,想了半天,七曜還是覺得這件事必須告訴辰星,不管是為了辰星,還是為了殿下。
“殿下原本是命我暗中隨行保護姑娘的安危的,不過殿下猶豫了一會,竟然親自與我一同去了。一開始殿下與我也沒有發現什么不妥,直到姑娘和謝子逸游湖,殿下和我幾乎是同時發現了有人在一直在盯著你們。”七曜回憶著當時的情況,那些人一看身形便知道一定不是等閑之輩。
辰星聞言心下驚了一下,當時的情況下,算上七曜和景子瑜,自己的身后竟然跟著兩批人,而自己竟然絲毫沒有察覺。
“也就是說,那些人和你們一樣,其實在我離開笙簫閣的時候就已經一直跟著了。”辰星記得當時自己和謝子逸在離開之后便一直帶著半面,人群熙攘,這些人應該早就在笙簫閣內了,盡管自己很小心,但是還是被察覺到了。
“應該是這樣的,可我們也是在你們游湖前才發現。那些人好像一直是在等機會,所以之前都沒有任何動手的意思,直到你們去了湖心亭。”七曜說到這里,臉色便嚴肅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他們是在桃林的時候選擇動的手。”辰星脊背甚至有些暗暗發涼。
“是,姑娘你和謝子逸上岸沒有多久,殿下便已經察覺到了他們的意向了,那種情況下,除了攔截住他們沒有別的好辦法了。”七曜說完,輕聲嘆了口氣。
“所以,殿下是在那個時候受傷的。”辰星此時心里滿是愧疚和不安,結果竟然會是這樣。
“是......也不全是。”七曜點了點頭,但是隨即又改了口。
“怎么說?”辰星聞言倒是有些糊涂了。
“殿下的身手了得,按理說不會這么容易受傷,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殿下這次格外的激進,就好像憋著火在和別人打一般,甚至還有些分神,才會不小心牽動了舊傷,被歹人伺機,迫使殿下用左臂擋下了一劍。”七曜其實心里也覺得今天好像誰都有些怪怪的,像是大家都裝著心事。尤其是殿下,這般作為實在是一反常態。
辰星聞言,一時間竟有些難以自處,景子瑜會這般的原因自己心里很明白。
“殿下雖然受了傷,但是那些人也沒有得逞,只是那個時候傷口深,殿下血流不止,我好不容易才勸說殿下先回笙簫閣包扎一下傷口,而我則繼續暗中保護姑娘你的安全。”七曜講完了整件事情的經過,心里總算松了口氣,終于把實情都說出來了。
“那些人一直都跟著我和謝子逸?”辰星沉思了一會,忽而問道。
“是。”七曜認真地點了點頭。
“那你怎么知道他們是想害我還是害謝子逸?”辰星反問道。
“這......”七曜忽然被辰星這么一問瞬間有些茫然,辰星說的沒錯,自己只是先入為主地以為那些人是沖著辰星去的,但是其實說是沖著謝子逸去的也未嘗不可。
“你也沒有辦法確定他們的目標到底是我還是謝子逸是不是?”辰星十分認真地又問了一遍。
“好像的確是這樣,但是那些人的目的肯定是你們之間的一個。”七曜回憶著當時發生的所有事情,的確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那些人的目的是辰星還是謝子逸。
“那些人的目標不是我,而是謝子逸。”辰星肯定地說道。
“是謝子逸?”七曜聽著辰星的話倒是有些疑惑。
“說實話,如果有人這么大費周章的想要殺人,假設目標是我,那我一直到現在應該會有很多次被暗殺的機會了,但是我一件也沒有察覺得到。而謝子逸就不同了,謝子逸銷聲匿跡了這么久,能出現一次已經很不容易了。”辰星仔細地思考著最近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是卻沒有覺得任何問題,反倒是謝子逸,近來的變故實在是太多太大了。
“姑娘的意思是他們真是沖著謝子逸來的?”七曜聞言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若是為著我,大可不必等到這時候。若是為著謝子逸,那么就差不多能知道這些人到底是誰派來的了。”辰星想到了殺手是為謝子逸而來之后,這些殺手殺謝子逸的原因便也能知道了。
“姑娘知道兇手是誰?”七曜聞言連忙追問道。
“不敢說十成,但敢說八成便是谷莀。”辰星心里冷笑了一聲,謝子逸和其決裂之后,谷莀最不愿意看見的不就是謝子逸的倒戈相向嗎?不過找謝子逸的人絕不在少數,但是只要謝子逸不想被人找到,誰都無能為力。
“那殿下知道嗎?”七曜第一反應就是要把這件事告知秦王殿下。
“殿下,肯定是能推測的出來的,但是盡管知道是谷莀也并沒有什么用,所以這件事讓不讓我知道也無關緊要,說了也只會加重我的心理負擔而已。”辰星知道景子瑜一定也早就知道了那些人是谷莀派來暗殺謝子逸的,只是那時候自己和謝子逸待在一起,景子瑜不得不出手。而且,也是不想讓自己覺得為難和不安,景子瑜才會下令瞞著自己。
七曜瞧著辰星忽而黯淡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不應該就這么決定說出來的。
“不過還是謝謝你,殿下那邊不能沒有人,我便先走了。”辰星說了聲告辭,便轉身離開了。
七曜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過了一會也便回去了。才將走到景子瑜房間門前,便聽得了景子瑜的傳喚。
“七曜。”景子瑜隔著門的聲音讓人聽不出情緒。
“殿下有何吩咐?”七曜一進門便忽而覺得有一種后背冒汗的感覺。
“我的命令你可是已經全然當作耳旁風了?”景子瑜定定地看著七曜,面無表情。
“屬下不敢。”七曜連忙說道。額間已經隱隱開始冒汗。
“回王府領罰。”景子瑜瞧著七曜的樣子便知道這件事七曜已經將實情都完完整整告訴辰星了。
“是。”七曜雖然早就知道這件事自己是瞞不過自家殿下的,但是沒想到這么快,不過還好自己這罰倒是不怕,不過就是背上挨斷三根棍子而已,自己還扛得住。
“領罪七天。”景子瑜淡淡地接了一句。
“是......”七曜聞言瞬間收回了剛剛的想法,連領七天,自己這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七曜告退之后,景子瑜獨自坐在房間里,左手緊握成拳,伴隨著眼中逐漸濃烈的恨意,越握越緊,任由傷口裂開,鮮血淋漓。
景子瑜光是想到為了留下謝子逸,辰星不惜以情謀事這一點便發自內心痛恨著自己,之前的猶豫和觀望最終在今晚變成了憤怒,怒意盡數發泄在了那幫殺手的身上猶不解恨。
景子瑜低頭看著一滴一滴落下的鮮紅,哪怕是刻意受傷也緩解不了自己心中的愧疚和悔恨,以及對自己無能的惱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