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過了午膳時分,辰星估算著這時候應該是午宴,這梁王應該也快到了,抬眼瞥見景子玦的茶盞還留在桌上,暗罵著自己怎么如此粗心,便收拾了一下,將茶盞拿回了屋內。
待辰星轉而回來的時候,便見到了已然立于園中的梁王。
“梁王殿下......這是......”辰星走上前見禮,卻看見了梁王衣裳上的污跡。
“本王在宴會上不小心失手打翻了酒杯,琛儀宮中還有著本王以前的衣裳,便去琛儀宮換一件。”梁王笑著說著便坐了下來。
“既是如此,辰星也不愿意耽誤梁王殿下的時間,恕辰星直言相問,我告訴殿下的三件事如何了?”辰星在三回里所有送去的糕點中一共塞了四張紙條,只有一張是給皇貴妃的,讓她小心格妃。另外三張都是給梁王的。
“那三件事本王都已經辦妥了,只是至今還不知道姑娘為何要我做這三件事。”梁王雖然照著做了,但是不知道原因總覺得很疑惑。
“勤勉練兵,結交裴琦,買下泰安坊。這三件事殿下會覺得困惑是因為殿下的心思從不曾往......逼宮謀反這件事上想過......”辰星說著便倒了一杯茶。
“什么?!”梁王瞬間從石凳上站了起來,一臉錯愕地看著辰星。
“殿下不必緊張,這只是場戲而已,我讓殿下做的這三件事都是演給太子殿下看的戲。”辰星便料到梁王一定會有這種反應,梁王其他沒什么,但是卻有著忠君愛國的情義。
“這到底是什么意思?”梁王也瞬覺自己反應有些大了,便又坐了會來,有些焦急地問著辰星。
“殿下請喝茶,辰星會慢慢解釋的。”辰星伸手將茶遞給了梁王。
“你剛剛說......謀反,還有演戲給太子看,我怎么有些聽不懂。”梁王接過辰星的茶,喝了一口,壓了壓自己方才有些緊張的心緒。這逼宮謀反的話可不是好說的。
“殿下手里有兵權,府內又有精英之稱的親兵,忽然之間都開始勤勉操練,落在別人眼里,殿下是在努力進取,落在太子殿下眼里,殿下就是形跡可疑了,這是一計。”辰星解釋著自己給梁王的第一張紙條。
“那結交裴琦呢?”梁王點了點頭,繼而問著辰星讓自己做的第二件事。
“裴琦者,能臣也,公正清明,眾所周知。但是裴琦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身份,那便是皇城的禁軍守衛統領,他知道皇城的一切安排布局和所有的防衛,想結交裴琦的人很多包括太子,殿下結交裴琦,別人也只會覺得殿下和他人一樣,在拉攏能臣,但是殿下忽然間這么上心,你覺得太子殿下會怎么想呢?”辰星不緊不慢地說道。
“太子生性多疑,為人陰鷙,又素來與我爭斗,怕是會覺得我有了不軌之心了,但是我和太子爭斗數年,彼此也算是了解,他就算有這種想法但是也不太會輕易相信我會有什么謀反逆天之舉。”梁王仔細地想了想,爭斗多年,太子和自己對彼此的了解已經是再熟悉不過了,敵人往往比親人更了解一個人。
“沒錯,所以我才讓殿下買下了泰安坊。”辰星聞言點了點頭,這梁王對太子也是十分了解了。
“這便是我對這三計中最疑惑的一計了,前兩者我尚且有所覺悟,這買下一件成衣鋪子,實在是讓人覺得費解不已。”梁王一提到泰安坊便疑從心中來。
“殿下可曾了解過整座皇城?皇城四面都有高墻,與外界分隔,但是這皇城和外市之間卻也只隔著兩道高高的宮墻和中間三丈寬的通道而已。”辰星微笑著說道。
“的確是這樣,可是這和泰安坊有何關聯?”梁王聽著辰星的話卻是知道皇城是這樣的布局,外墻之外便是是并州的東西南北四個市集。
“泰安坊就在皇城正中間的橫著的那條中線上,外市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像泰安坊那般離皇城的正中心,離帝王的寢殿更近了。”辰星話說到這里,想必梁王應該也已經有所領悟了。
梁王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忽然間覺得這個女子簡直聰慧到可怕。
“既然今日殿下已經到了這里,那么辰星便直接告訴殿下下一步要做什么,其實也很簡單,殿下只要把泰安坊改一改,不用再做什么成衣鋪子,改成一個酒館就好,至于這藏酒的酒窖,最好挖的深一些再偏一些,讓這酒能沾沾皇城的祥瑞之氣。”辰星其實覺得若是梁王夠狠一些,完全可以真的起兵謀反。
“你的意思是挖一條隧道直接通往皇城之內......”梁王眉頭緊皺,仔細地思量著辰星的話。
“不,我的意思是,挖一個酒窖而已,如果殿下的目標是太子,那它就只是一個酒窖,如果殿下的目標已經不再是太子而已了,那它就是一條隧道。”辰星瞬間變化著嚴肅無比的神情。如果只是一個酒窖,那便是演一場謀反的戲給太子看的,如果變成了一條隧道,那便真的就是一場謀反了。
“可是太子真的會相信這場戲碼嗎?”梁王不由起了一身冷汗。
“辰星自然有讓太子深信不疑的辦法。若是殿下此時萌生了退意,還是可以就此收手的。”辰星瞧著梁王的神色,主動將退路說了出來。
“收手......不可能了,我若是再退,就再也沒有我的立足之地了......”梁王想著現在自己的近況,父皇在后宮冷落著母妃,在朝堂又刻意在針對著自己,多少原先附庸著自己的人紛紛倒戈或者保持中立,而太子又在步步緊逼,若是再退,自己的身后就只剩懸崖了。
“殿下若是心存一絲疑慮,辰星都不能把這最后的計劃說給殿下聽。”辰星神色嚴峻地說著,這時候必須要逼著梁王做決斷。
梁王手心緊緊攥著茶盞,只聽見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鮮血便從梁王的手掌間滴落了下來。
“景子瓔絕無退意,望姑娘相信。”梁王回想著之前發生的一切,自己幾乎已經半年多沒有被自己的父皇注意過了,就算有也每每都是因為訓斥和懲戒。自己的母妃也已經半年不曾得到父皇的正眼一瞧了。想著自己的被冷落,在承安園直接被趕回來,加之笙簫閣的焚毀,自己真的已經被逼上了絕路了。
碎瓷落地,辰星見狀,這才恢復了微笑的神情,伸手托住梁王流血的手,用自己雪白的帕子幫梁王包扎著。
“想要徹底擊潰太子殿下,只有一種辦法,便是讓太子殿下擔上絕不可能再活下去的重罪,同時也要讓陛下對他完全失望,最好是陛下的意思讓太子沒有活路可尋。而這種重罪,便是謀反,沒有哪一個帝王可以容忍任何人威脅自己的地位,哪怕是自己的兒子。”辰星一邊包扎著傷口一邊說道。
“太子已經是太子了,怎么會輕易動這種念頭。”梁王明白辰星的意思,但是這太子又哪是這種沖動的人。
“舉兵進宮,無外乎兩種可能,一是謀反,二便是護駕。我既然讓殿下你演這個謀反的戲碼,那這護駕的角色自然是由太子殿下來演了。”辰星包扎完,這才打算將自己的計劃說與梁王聽清楚。
“你想怎么做?”涼此時已經完全明白了辰星的意思,這是要誣陷太子謀反,只有這樣,才會讓太子永無翻身之日。
“當然是殿下舉兵逼宮,讓太子舉兵護駕了,不過這進了宮,誰是護駕的,誰是逼宮的,就說不準了......”辰星意味深長地說道。
“此計兇險,姑娘有何良策顛倒這黑白?”梁王雖然打定了主意,但是卻還是不知道辰星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讓這太子變成這謀反之人。
“這個錦囊,辰星交給殿下,只是時機未到之前,還請殿下千萬不要輕易打開。”辰星從懷中拿出了一個錦囊,伸手交與了梁王。
“那本王就靜待姑娘所言的時機了......”梁王鄭重地接過了錦囊,放在了自己懷中。
“殿下早些回去吧,不然耽擱太久會有人起疑的,而且,想來太子的人也等了許久了。”辰星也不想瞞著梁王自己要見謝子逸的事情,這件事若是梁王從別處知曉了,怕是才會壞自己的事。
“太子的人?”梁王本已準備離開,聞言卻不由滯了滯腳步。
“梁王殿下的行蹤,在這么忙碌的一天里,別人不在意,太子豈會不在意,我的這個小竹園,看來喝茶的人可是不少呢......”辰星笑著說道。
梁王思量著辰星話中的意思,蹙著眉轉身我往外走去。
“殿下走路小心著些,可別再不小心磕到手了。”辰星望著梁王離去背影囑咐道。
“多謝姑娘了。”梁王會意地轉身,謝過了辰星,便離開了小竹園。
梁王回到大殿之后,好在并沒有人注意自己。但是自從辰星說過有關太子的人之后,便總是時不時地注意著四周的動向。
午宴結束之后,便是萬賞園的匯演,人多也雜,一時間也不知道那么多人里誰在哪里。
謝子逸挑準了時間便從萬賞園內離開了。
辰星在竹園內坐了一上午,到現在也是有些乏了,不知道為什么光是應付景子玦和梁王兩個人就好像要用盡自己所有的精氣神。
謝子逸走進小竹園的時候看見的便是園內石桌上已經涼了的茶,和竹屋屋檐下,正半倚在竹椅上曬著陽光閉目養神的辰星。
“呵呵......”謝子逸走近了些,坐在竹屋外沿的欄桿上不小心輕笑出了聲。
辰星聞聲,這才睜開了眼睛,瞧清了來人之后,淡定地端正了些坐姿。
“我想梁王來的時候,肯定不是這般待遇吧。”謝子逸瞧著辰星完全沒有想要起身哪怕給自己倒杯茶的意思,感嘆了一聲。
“你怎么知道梁王來過了?總不該是清淺告訴你的吧。”辰星沒有接謝子逸的話,倒是先反問了一句。
“這茶具擺著,分明就是有人來過,今天是陛下誕辰,能來你這里還能受你以茶相待之禮的也就是午宴時曾離開一會的梁王了吧。”謝子逸笑著說道。看著辰星還有些睡眼惺忪的樣子,倒是讓人有些不忍心打擾。
“既然公子還是這么厲害,不知公子最近可有覺出梁王有哪些異樣?”辰星站起了身走到屋檐下陽光曬得到的地方,伸手遮著眼睛看著這燦爛的天。
“我就知道,近來一定又有大事要發生,沒想到始作俑者是你呀。”謝子逸坐在了屋檐下的欄干上,微微側了側身子,看了看辰星,看了看辰星注視著的陽光。
“怎么辦,我這回想要的是太子的命。”辰星淺笑著問著謝子逸,仿佛一個少女要要求著自己想要的一件發簪佩飾。
謝子逸定定地看著辰星的模樣,在陽光底下那張笑的人畜無害的容顏。
“呵呵......給你拿去便是。”謝子逸笑了笑,答應著。
“我讓梁王演了場戲給太子看,一場叫做謀反的戲。”辰星走到屋檐外圍,也學著謝子逸坐在了欄干上,倚著柱子說道。
“有哪些角色?”謝子逸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見到辰星了,但是辰星坐在自己的面前,卻總覺得好像日日都見到過的那般尋常。
“主角自然是太子和梁王,配角么......太多了。”辰星想了想,自己這回利用的人實在是有些多。
“你導演的這場大戲,叫做請君入甕,用梁王的假謀反騙太子的真謀反。”謝子逸會意地點了點頭,繼而說道。
辰星聞言,用一種極其復雜的眼神看著謝子逸。
“幸虧公子不是敵人......”辰星聽著謝子逸精準的判斷,心里佩服不已,自己只說了這么些話,謝子逸便已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這幾日梁王有些異常的舉動早就得了謝淵和太子的疑惑了,只是暫時還不知道這梁王到底要做些什么,但是多少已經有些懷疑了。”謝子逸在謝府,自然將這些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
“是的,我讓梁王練兵,也是我讓他去接近裴琦,這泰安坊也是我讓他買下的。”辰星坦然地承認著。
“你可以控制梁王的行為,卻控制不了太子的思想,所以你需要我這個內線幫你左右太子的思想,是也不是?”謝子逸直言說道。
“呵呵......和聰明的人說話就是方便省心。”辰星忍不住笑了出來,謝子逸還真是將自己的心思都摸透了。
“但是你還有必須要交代我的事情。”謝子逸看著辰星的笑顏,也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練兵和接近裴琦這件事不用操心很多,關鍵是這泰安坊,我讓梁王買下來改成酒館,挖一個酒窖,但是我不能讓太子知道那只是一個酒窖,在太子的眼里那必須是一條通往皇城之內的隧道,一條能弒君殺父的隧道。”辰星正了幾分神色,看著謝子逸認真地說道。
“我明白,太子要調查泰安坊的時候,我會主動去的,不過這件事之后,怕是我在太子身邊蟄伏的身份也就會暴露了。”謝子逸覺得這件事倒是不難,只是擔心自己這么做之后,等到東窗事發,謝淵一定會想到是自己。
“這件事之后,也就不會再有太子和謝府了。”辰星看著謝子逸,不知道真的到這么一天的時候謝子逸會作何感想。
“這么說,幫你也是在幫我自己,那個表里不一,道貌岸然的謝大學士府早就該在這世上消失了。”謝子逸看出了辰星眼中的擔心,但是這回的確是辰星想多了,這謝府對于自己來說根本毫無意義。
“其他的事,我想我根本無需多言。”辰星對謝子逸的能力覺得十分安心。
謝子逸點了點頭,一時相顧無言。
“你的身子可好了嗎?”謝子逸忽而想到了之前的事,便出聲問道。
“都好了,我只是在裝病而已。”辰星想起自己還沒有將自己其實是裝病的事情告訴謝子逸。
“那就好......”謝子逸當初聽聞景子璃和非晚在邊關被人殺害的事情之后,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辰星要如何承受這般打擊,果不其然,辰星重病,但是自己卻無可奈何,好在辰星身邊有景子瑜。而后又聽聞了辰星請辭離宮的事,原以為辰星可以出宮了,卻沒料到隨后便是升遷恩準宮中養病,自己縱有探望之心,卻跨不過這宮中高高的圍墻。
“你就不想問問笙簫閣的事嗎?”辰星想著謝子逸上回好不容易告訴自己這笙簫閣要出事,自己卻還是聽之任之,讓笙簫閣毀于一旦,就這件事而言,謝子逸應該心里會有疑問才是。
“我也不是不知道這笙簫閣和梁王的關系,也清楚弄玉會告訴梁王什么話,這笙簫閣的火是你故意縱容太子放的,你是想讓太子把火燒到自己身上去。”謝子逸一開始知道笙簫閣著火之后的確是很驚訝,但是沒過幾天看見梁王的反應之后便明白了。
“我問的不是這個,我的意思是,你不會覺得我太狠心了嗎?”辰星想著這還是第一次主動問起這件事,許是因為謝子逸是自己在流星閣認識的第一個人吧。
“哪有什么很不狠心的,只是覺得有些可惜,流星閣就這么沒有了。”謝子逸輕笑了一聲,帶著些許無奈。
“趙柯沒有了,非晚沒有了,流星閣也沒有了,我這一路好像丟了很多東西......”辰星神思有些恍惚地說完這些話,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有些失言了。
“還好你還在......”謝子逸用幾乎只能自己聽到的聲音喃喃地說了句。
“你說什么?”辰星依稀好像聽見謝子逸說了些什么,但是卻沒有聽清楚。
“我說,我好像該走了。”謝子逸笑著說道。
“也是,我都快忘了,半個月多不出門,竟然生出了這么多話來。”辰星笑了笑,帶著些許自嘲。
“你能對我說這么多話,我很歡喜。但是只能下次再聊了......”謝子逸起身,伸手輕輕摸了摸辰星的腦袋。
辰星抬眼看著背著光的謝子逸,心里升騰著完全的信任。
“慢走......”辰星起身送道。
謝子逸笑了笑,便轉身走了。
辰星依舊坐在屋檐下,看著依舊和煦的秋日陽光,忽然間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就像自己方才說的那樣,自己一路上好像丟了很多東西,回頭看看自己手里,好像從來也沒剩下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