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安自從辰星回到且安宮之后,便覺得好像連整個且安宮的感覺都不對了,壓抑到讓人覺得透不過起來。
岑安守在寢殿外殿,瞧著層層帷幔之后枯坐著的辰星,心里是一千一萬個疑問不好意思問。
默默地嘆了口氣,岑安走出了寢殿,關(guān)上了門。心想著自從辰星神情恍惚地從留清池回來的時候便再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這神思迷離倦怠的樣子像極了之前辰星從長時間昏迷之后醒來的那般樣子。
就這樣,一天,兩天,等到第三天的時候,岑安再也忍不下去了。
“娘娘,您好歹說句話呀,你別這樣?!贬残睦锖ε虏灰眩@辰星幾乎一直都這么枯坐著,飯也不吃,水也不怎么喝,更別說睡覺了,整個人就像是魔怔了一樣。
辰星充耳不聞,依舊一動不動地倚著坐看窗外。
“娘娘,再這么下去,身體一定會吃不消的,陛下再三吩咐過一定要照顧好娘娘的?!贬矌缀跏菐е耷话笾叫?。
辰星的眼神在岑安提到陛下的時候微微顫了顫。
“娘娘,岑安雖然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是無論如何,若是陛下見到娘娘現(xiàn)在的樣子一定會很難過的,不管陛下做了什么說了什么讓娘娘傷心的事,只求娘娘千萬不要折騰自己啊?!贬策@幾日也苦思冥想那日留清池的泛舟湖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不明白景子玦忽然的離開,也不明白辰星忽而恍惚的神情,但是憑直覺也能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一件讓兩個人都沒辦法不在意的事。
“不做不說才讓人覺得更沉重......”辰星回答著岑安的話,更多的卻像是在對自己說。
“娘娘,岑安不知道您在生陛下什么氣,但是不能累及自己呀。”岑安終于聽辰星說了句話,心里多少放心了些,繼續(xù)勸慰著。
“我不敢生氣,因為我沒有資格,我也不敢累及自己,我已經(jīng)在活在很多人都沒有的今天了?!背叫蔷椭驳脑?,一點點勸服著自己內(nèi)心的執(zhí)念。
“娘娘,您在說什么呀?”岑安聽著辰星的話,沒來由地覺得有些害怕。
“人活著一定會有代價,多活一天便多一天的代價,但是人總是在不停地償還中又欠下了更多的代價,直到有一天,負(fù)債累累,不堪重負(fù)。”辰星忽而間笑了笑,透著些苦悶,自己這一生怕是再難償還清自己的代價了。
“娘娘......”岑安已經(jīng)完全跟不上辰星的思維了,不知道辰星在說什么,也不知道辰星想表達(dá)什么,只是愣愣地聽著這些聽不懂的話。
“扶我起來更衣梳洗?!背叫情L長呼了口氣,雖然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負(fù)債累累的時候,但是卻還不能不堪重負(fù)。
“是?!贬矐?yīng)聲道。雖然不明白,但是好在辰星不再枯坐著了。
換了身衣裳之后,辰星用了早膳,岑安準(zhǔn)備了很多東西,但是辰星也只是喝了些粥再沒吃下別的。
時至晌午,辰星忽而覺得心慌不已,坐在池塘邊喂魚,連池塘中的魚都顯得有些焦躁。
“岑安,近來可是有什么事嗎?”辰星看了一眼四周,周圍的宮人們臉上的神情都有些不對,一個個都是愁眉不展,整個且安宮的氛圍都是抑郁不安,一開始因著自己思緒繁多沒有在意,好容易稍稍靜下心來,才覺得這且安宮里什么都不對。
“這......沒什么事......”岑安閃爍著眼神望向了別處。
“是嗎?那我出去走走......”辰星說著便起身向外走去。
“娘娘,這天熱,娘娘別還是別出去了?!贬策B忙阻攔著。
辰星看了一眼岑安,扭頭便往外走去,一定出事了。不然景子玦不會忽然跟自己說那些話,這些天里一定出了什么大變故,而景子玦一定是事先知道了這即將到來的變故。
辰星一路疾步匆匆,一出且安宮,便覺得整座皇城都不太對,這股壓抑的氛圍就算是朗朗晴空也驅(qū)散不了。
“岑安,到底出了什么事,為什么皇城變成了這個樣子?”辰星看著一向井井有條的皇城像是徹底亂了,侍衛(wèi)侍女們奔走的有,悲戚的有,害怕的有,就算還有幾個勉強(qiáng)在自己崗位上的也都帶了幾分悲涼之色。
“這......”岑安依舊還在猶豫著要不要將實情告訴辰星。
“快說!”辰星難得疾言厲色地呵斥道。
“兵臨城下了,重兵都調(diào)防在青州,京畿重地的兵擋不住敵軍,眼瞧著皇城都快陷落了......”岑安帶著哭腔即刻便跪下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辰星。
“你說什么?不是才到青州嗎?不是說就算攻下青州還需要很久嗎?怎么忽然間兵臨城下了?什么時候的事?”辰星的震驚無以復(fù)加,一連串的問題一股腦都拋了出來。宣政殿的奏章自己也會看,按著上面所言,絕不可能這么快的。
“說是秦王帶著重兵盤踞青州城外,另有一隊人馬直奔并州而來,這已經(jīng)是前兩天的事了。”岑安言語中帶著沉重,皇城早已是人心惶惶了。
“怎么會這樣......”辰星一時之間還有些接受不了。
“谷莀呢?左相呢?”辰星忽而間想起了谷莀,有谷莀在,這京畿重地怎么會淪落的這么快。
“這個,岑安不知道?!贬矒u了搖頭,自己也僅僅只限于這些眾所周知的事情而已。
“景子玦.....”辰星想起了景子玦,這個時候了,景子玦要怎么辦。
沒有一刻猶豫,辰星提步便往宣政殿走去。
還沒走到一半,便瞧見不遠(yuǎn)處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在走廊處蹦蹦跳跳,和這個壓抑沉重的皇城格調(diào)完全不符。
辰星稍稍走近了幾步,才發(fā)現(xiàn)這人原來是八皇子景子琪。
“姐姐!”景子琪一轉(zhuǎn)身瞧見辰星,立即笑著迎上前去。
“八殿下......”辰星看了一眼景子琪,又看了看四周,這才發(fā)現(xiàn)景子琪不僅一個人在皇城里游蕩,連衣衫都沒有穿戴整齊。想也是,這個時候,誰還有心思去管一個癡傻的皇子。
“他們說七哥哥要回來了......”景子琪笑的格外開心,完全不覺得此時的自己在眾人眼中是一個異類。
“是啊,你七哥哥要回來了......”辰星瞧著景子琪,沒來由的一陣心酸,竟差點落下淚來,趕緊低下了頭。
“回來咯,回來咯?!本白隅饕话阏f著一半拍著手。
“是,是,先把衣裳穿好......”辰星有些哽咽地說著便幫著景子琪整理著衣裳。
“姐姐不開心嗎?”景子琪聽話地站好不動,瞧著辰星的樣子低聲地問道。
“沒有啊,姐姐只是有些羨慕你?!背叫菗u了搖頭,勉強(qiáng)擠出一絲微笑。
“羨慕你......呵呵......”景子琪重復(fù)著辰星的話,癡癡地笑著。
辰星笑著看著景子琪,這一場場風(fēng)云變化,這一樁樁爾虞我詐,從頭到尾,內(nèi)心毫無波瀾,毫不在意塵世紛爭起伏的,只有景子琪而已。
“岑安,帶人留下好生照看著八皇子?!背叫寝D(zhuǎn)頭吩咐著,沒再猶豫,提步繼續(xù)往宣政殿走去。
“是......”岑安應(yīng)聲道,目送著辰星離去的背影。
辰星走往宣政殿的時候,一路上除了逃竄的侍女和侍從,已經(jīng)見不到正正經(jīng)經(jīng)值守在宣政殿前的宮人了。
所以當(dāng)辰星站立在宣政殿前的時候,一切都顯得那么空空蕩蕩的,真真像是一座死城。
深吸了一口氣,辰星提步跨進(jìn)了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宣政殿。
宣政殿內(nèi)所有的窗戶都緊閉著,拉著帷幔,光線有些昏暗,除了大門照射的一點亮光,到處都有些昏沉沉的,一個宮人也沒有。
“你來了?!本白荧i的聲音透過帷幔傳了過來。
“是。”辰星聽著景子玦的聲音,尋著聲音的方向,緩步往里走著。
“真好,還能再見見你。”景子玦瞧著辰星掀開帷幔走近的身影,笑得格外溫柔。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辰星站定在了景子玦不遠(yuǎn)處,看著坐在桌案前的景子玦。
“早就知道什么?你假裝失憶的事還是皇城要陷落的事?”景子玦反問了一句。
“兩者你都早就知道了?!背叫切α诵Γ苯诱f開了,心中到反而坦然了許多,反正這情自己是無論如何都還不清了。
“然而知與不知都是一樣的?!本白荧i說著緩緩站起身來。
辰星看著景子玦走到了窗邊,伸手打開了窗戶,原本有些昏暗的宣政殿瞬時亮了不少。
“你何時知道我是裝著失憶的?”辰星走近了景子玦。
“這很重要嗎?”景子玦反而道。
“不重要,但是我想知道?!背叫钦径ㄔ诹司白荧i身旁,順著景子玦的視線一起往外看著。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也許是在你動手殺了七曜的時候,或許更早,就是在你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吧?!本白荧i笑著說道。
辰星聞言有些驚訝地看著景子玦好似認(rèn)真回憶的樣子,輕聲嘆了口氣。
“我也知道我能騙過所有人,但是卻騙不過你?!背叫菧\笑著,盡管意外,卻在情理。
“因為我們太像了,這一樣的心性,自然會有一樣的抉擇。”景子玦不著痕跡地伸手扶了扶窗臺,一絲痛苦之色在臉上一閃而過。
“對不起。”辰星低垂了雙眸,發(fā)自內(nèi)心地道歉。
“沒什么對不起的,對于我來說不管你是不是失憶都一樣,月兒就是月兒,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是我最喜歡的月兒?!本白荧i笑著搖了搖頭,溫柔地安慰著辰星。
“為什么知道了還要陪我演下去?”辰星忍受著心里恍若無窮無盡的愧疚和感動,繼續(xù)問著。
“與其說是陪你演下去,不如說是成全我自己。如果你不失憶,我怎么會有這么美好的一段時光,到頭來,其實應(yīng)該是我謝謝你,滿足了我的心愿,謝謝你可以當(dāng)我這么久的月兒......”景子玦看著辰星,溫柔寵溺的眼神里夾雜著一絲不舍和遺憾。
“我......”辰星抬頭看著景子玦,話還未說出口,便瞧著景子玦早已慘白的臉色,心下頓時大驚。
“你怎么了?”辰星抓著景子玦的手臂,才發(fā)現(xiàn)景子玦竟已經(jīng)有些站不穩(wěn)了,一種再也熟悉不過的恐懼瞬間襲來,死亡如此頻繁地來到自己的身邊,卻每一次都好像在要自己的命。
“漠且國有救命的奇藥,自也有奪命的毒藥......”景子玦一個沒撐住,便往地上躺倒了下去。
“不,不,不要......”辰星跪坐在地上,抱著景子玦,拼命抗拒著景子玦說話,抗拒著即將會發(fā)生在景子玦身上的事。
“真好,最后陪著我的是你......”景子玦有些不舍地看著辰星這般痛苦的神情,但是自己這一生,只想任性這么一回。
“為什么,為什么......”辰星有些魔怔地看著景子玦問道。
“我不想你為難?!本白荧i伸手握著辰星微涼的手掌,努力地想要緩和辰星此時的情緒。
“有什么好為難的?你不是要云游四方嗎?你不是要拋開一切身份暢游天地之間嗎?你不是要做子玦嗎?你若只是子玦,我又有什么為難?你可以離開的啊......”辰星只覺得自己所有的理智都在這一刻幻化成了泡影,只能很努力地克制著自己心中不斷涌現(xiàn)的悲傷之意,強(qiáng)忍著哽咽說道。
“我這一生,能做子玦的時候只有與你一起泛舟留清池的那短短時光而已。我的身份太麻煩了,我這一生都在被其所累,不是我想拋開就可以拋開的了的,天下人都不會放過我,曾是帝王身份的我,連景子瑜也不會放過的,那時月兒定當(dāng)為難的......”景子玦說罷,眼皮已經(jīng)開始緩緩垂下,卻始終努力地睜開想要多看一眼辰星。
“不為難,不為難,為了你,什么都不為難的......”辰星的淚水瞬間決堤,一顆一顆滾落在景子玦的胸前。
“這么多日子,月兒可曾待我有一點真心......”景子玦聞言努力抗拒著自己眼前的不斷襲來的黑暗,用盡所有的力氣撐著問道。
“有......”辰星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若有來世,月兒可愿再做子玦的月兒?”景子玦聞言,嘴角牽扯出一絲虛無的笑意。
“若有來世,月兒立誓只做子玦的月兒......”辰星幾乎泣不成聲。
“真好,哪怕月兒是騙我的......我也......再無他愿了......”景子玦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從此再沒了聲音。
辰星卻忽然在景子玦失去生息的一剎那停止了悲慟和哭聲,只有眼淚一顆一顆的掉,神色如常,也清醒異常。
刺眼的光通過宣政殿的窗打在了辰星身上,側(cè)臉避著光線的辰星臉上,一雙清亮的眸子在此時幽黑如墨。
宣政殿再次沒了一點聲響,一如宣政殿應(yīng)對所有的悲歡離合一樣,空余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