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至晚飯之時,街上人群嘈雜,聶優優低著頭,跟著季無傷前行。
他不太想得通,究竟是什么人能知道這身體里的人已經換了一個,目的又是什么?
聶優優抬頭環顧了四周來往人群,一種真真切切的疏離感蔓延了起來。
不一樣的樓,不一樣的穿著,一個母親提溜著一個小孩,言笑晏晏,不一樣的生活,跟他截然不同的生活。
如今,被人一語點破,心上似被澆了冰。
沒走一會兒,遠遠看到魏子檀坐在一個攤鋪前與一位大爺聊天,眉宇俊朗,嘴角始終微微翹起,橫風掃過,碎發掛在臉龐,一片鮮綠的葉打在他的衣袖上,滑落出一陣溫柔。
初見時,他看起來比自己華貴,風姿卓然,遂怒目而視,表情淡漠,不好相與,但他就是覺得這人很酷,孑然一身,心生向往。
聶優優失神的越走越近,看著魏西柔和的側臉,眉目如畫,他恍然間,眼眶酸澀,伸手揉了揉,可能是嫉妒劼褚吧,他苦笑一聲,很是無奈。
其實無關受不受劼褚影響,是他自己上了心。
就算是假的,他喜歡的是劼褚,聶優優此時此刻也只想留在他身邊。
走近那人身后,魏西如同感應到了一般,回身看著聶優優展顏一笑,問道:“還記得少年時你帶我去吃的那家面攤嗎?這里的味道和那里很像。”
聶優優坐下身道:“記得,怎么會不記得。”
他放在腿上的手死死的攥了起來,毫無血色,半響,松了開道:“那我也來嘗嘗看?”
魏西眼中光芒閃動,一瞬即逝。
他給聶優優要了碗面,又順手拿來了醋放在面前,兩人對視一眼,各懷心事。
對面一直掛著慈祥笑容的老頭問道:“這位是?”
魏西輕笑,“是在下的同鄉,看來是等的急了,出來尋了。”他復又轉頭看著聶優優道:“敏之,這位老伯是安義縣的教書先生,我們方才還在聊仙澤山的事情,老伯見多識廣,同他聊起天來,便忘了時辰。”
聶優優眨巴了下眼睛,陪笑道:“仙澤山可有什么稀罕的地方沒?我們近兩日便想上去瞧瞧看。”
老人道:“剛便在講仙澤山的稀罕地,仙澤山最厲害的其實還不是這山中秀麗的風光,而是......”
魏西接話:“仙澤山上有位活神仙,坐下弟子十幾人,算卦看命,除病消災,無一不通,無一不曉。”
此時面端了上來,熱騰騰的霧氣,白花花的面,魏西自然而然的給聶優優倒了不少醋,聶優優抬頭瞧了一眼,正好瞧到坐在后面桌子的季無傷。
他也要了一碗面,還加了個雞蛋,此時正在往里倒醋,一派自然熟悉。
聶優優嘗嘗面,隨口道:“這么厲害的騙子神棍?”
老伯的臉瞬間黑了下來,有些憤憤的道:“這位朋友,你不在這輕澤郡長住,不了解輕澤的情況,就莫要信口開河,正是大仙的守護,我們輕澤郡祖祖輩輩的人才得以安康,仙澤山之所以為仙澤,便是因為有神仙的庇護。”
聶優優呆怔,表面上還是一副彈笑風笙的模樣,“抱歉,是在下唐突了,少時家中曾被一位算命先生坑騙了不少許的錢財,害的母親重病一場,是不該如此一概而論,先生見諒。”
老伯伸手捻了捻胡須,這才緩和不少。
聶優優覺得自己現在忽悠人的本事見長不老少,一張口就是一個謊,半絲猶豫也無,臉都不帶紅的。
他心中默默的嘆了口氣!
手中的面也吃不下了,老伯似乎還是不甚開心,起身一拱手,先行一步,走了。
聶優優轉頭去看魏西,只見魏西收起笑容,十分淡漠的掃了他一眼,一眼便讓他在風中凌亂。
自己現在好歹是個皇帝,就算不懼怕,也不能這么隨隨便便的就以下犯上吧!
聶優優心知干了壞事,聽到魏西一聲低嘆后,剛到口中的道歉,變了味,“本來就是騙子,我又沒說錯。”
說罷,見魏西沒有理他,什么話都不接,面子上掛不住,道了句:“說句實話都錯了?。。。好啦,再換個人就是了,大不了我在一邊看著,什么話都不說還不行嗎?堂堂御史大夫,三公之一,怎么這么小心眼。”
魏西聽完猛的瞪過去,怎么會有這種人,自己錯了還要說他小心眼?“這民間對神佛的信仰程度您也不是不知,怎么會脫口而出這樣的話,虧是只有那位老伯聽的。”
聶優優聽的有些煩,魏西什么時候也這么嘮叨了,截了話頭:“注意御史大夫的氣度,要大度。”
魏西挑了挑眉:“覺得我不夠氣度了,您可以將臣革職,換個大度的人。”
“......”聶優優被噎的一陣沉默后道:“是我錯了,我認錯,翻篇吧,大人,莫要再說了。”
兩人又嘀嘀咕咕的絮叨半響,蹇辛同慕少陵遙遙瞧出兩位氣度不凡的少年是何人,待二人走至近前,聶優優與魏西尤在旁若無人的就御史大夫氣度一事喋喋不休。
蹇辛與慕少陵已相識近三十年了,慕少陵十六歲時便與蹇辛并肩作戰,兩人一個眼神就能互通有無。
此時兩人只覺,皇上同魏大人之間,自成天地!
蹇辛首先躬身作揖,被慕少陵眼疾手快的扶住,道:“在外面,自然些。”
蹇辛點點頭,撫一把虛汗,領兵這么多年,越活越回去了。
慕少陵見皇帝的目光終于轉向他,急急的道:“少爺,有線索了,請邊走邊說。”
聶優優與魏西聞言立刻起身,跟上慕少陵,季無傷付了錢,隨后快步趕上。
慕少陵步伐保持的不快不慢,道:“少爺,可曾聽聞仙澤山的仙澤二字來歷?”
聶優優道:“山中有位神仙,潤澤著周圍的土地?”
慕少陵目光始終注視前方,道:“也對,也不對,仙澤山最初命名時,有流傳此山乃龍骨山,便是有龍的身軀在此化為連綿山巒,亦被稱為夏商的龍脈所在。不過十年多前,山中出現了一位號稱是上古之神的人,會些奇異邪術,哄騙輕澤郡的人每逢節日便去進獻祭拜。”
聶優優有些疑惑,“什么樣的奇異邪術會將人騙到這種程度,供奉為神明,怕不是一般的邪術吧。”
“少爺疑慮的正是,我們二人打聽到這位大仙時,便懷疑了,若只是尋常的算命或是治些小病小災,應當不至于這般受眾人推崇的地步,后來問了很多人,都只說那是仙術,不能對仙人不敬。”
慕少陵腳下絆到個石頭,踉蹌了一步,蹇辛一只手就將他扶穩當了,道:“你當心看路,我來看著。”這時,眾人才發現,他們二人一直在追蹤前方的一個人,步伐快慢緩急與那人分毫不差,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那人一襲白衣,有那么些仙風道骨,但到底不如柳廷一更仙,柳侍郎那就是隨時隨地都能飛升得道的大羅金仙啊!
被人心中念叨的柳廷一一個噴嚏沒憋住,側頭打了出來,他此時還就是那副嚴肅正直,又生無可戀般的表情。
對面坐的是之前去抓人的京司鎮守軍中的一位,那人手中拿著副畫像,畫像旁還寫著字‘此人非同尋常的黑。’
柳廷一手中拿著個本子,細細的記著對面人的言語。
那人道:“這個人我記得,這雙陰沉的眼睛與黝黑的膚色尤其印象深刻,我們那一隊的人正好被分配的是醉柳樓里的人,樓被封,各位大人離去后,我與另外一位同僚在一個包廂中發現他的,他說他是這間的客人,可我二人瞧他的穿著,舉止,也不像是能去的起那種地方的。”
“不瞞大人,我們京司鎮守軍多是京中官宦子弟,被安排進去歷練的,遂也沒少去過這些地方,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是客人,哪些是混進去的人,當時就將他抓了,與那間老鴇等人一同關押進了牢內。”
柳廷一記到這里,手抖了抖。他抬頭看向窗外,背脊如螞蟻啃食,他自己只是覺得匪夷所思,但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一身雞皮疙瘩立了起來。
柳廷一喃喃的道:“還真的是憑空消失了,萬歲有些太厲害了。”
只有聶優優知道,不是他太厲害了,是那個黝黑的男人當初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印象太深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