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內(nèi)熱鬧紛紜,酒樓里更是嘈雜不堪。
默世子大婚,大擺三天流水席,所有花銷開支都算在他賬上,光是這份豪氣便令諸多閨閣女子心動不已。
紅羅復(fù)斗帳,四角垂香囊。
嗩吶絲竹繁響了一天,沈絨兮頂著喜帕端坐在床前,心中沒有忐忑不安,只有一切都水到渠成順?biāo)熘小?/p>
吱一聲門被推開,許默穿著大紅喜服,腳步有些踉蹌,走到近前。
沈絨兮正欲抬頭說話,卻驀地眼前一片明亮,頭上那些繁雜沉重的首飾也不見,滿頭青絲如瀑散下。
燈光映著屋內(nèi)紅色裝陳,泛出淺色紅暈,染染點點,一如女子嬌羞眼眸,嗔嗔瞇瞇。
許默一身喜服,俊朗無匹,眉目見清傲瑰麗攝心心魂,沈絨兮呆呆看他,一時無言。
“傻氣的很!“許默輕輕敲了敲沈絨兮的頭,低聲笑道,聲音滿是溫柔:”走,帶你去看場戲!”
沈絨兮眨了眨眼:“我們不是今晚就走,哪里有時間看戲?”
“我說有就有!”不由分說,許默一把抱起沈絨兮,朝著皇宮方向而去。
“有血腥味。”剛?cè)氤情T,沈絨兮窩在許默懷中皺了皺眉。
“夜色掩映,卻也擋不住殺戮。”許默鳳眸邪肆里閃過一絲冷光,腳下動作不停,朝著九重宮闕——大魏皇城最高的建筑而去。
“我們站在去這里看戲?”許默放下沈絨兮,從懷里遞出一枚望遠(yuǎn)鏡給她,笑而不語。
沈絨兮乖覺拿過望遠(yuǎn)鏡,尋找著許默說的戲。
方才夜色濃重,鼻尖聞到了血腥味,先下借著望遠(yuǎn)鏡倒是將這掩藏的凄慘景象看的一清二楚。
尸體,鮮血,兵器,殺戮。
皇權(quán)!
頹敗凄涼撲面而來,一股死氣森然,一片鮮血淋漓,讓人觸目驚心,涼遍四肢百骸。
竟是有人逼宮!
照昨日狐貍反常,建安帝估計早就死了,怕是連骨頭渣都不剩,只是剛剛封了太子,暗中壓下,留中不發(fā)。
許逸歌已是太子,皇位早為他囊中之物,自是沒有逼宮的理由,那么答案不言而喻。
“許逸瀾在逼宮?”沈絨兮放下望遠(yuǎn)鏡,朝許默挑了挑眉。
許默淡淡一笑,手指東南方向,示意沈絨兮將望遠(yuǎn)鏡戴上。
觸到那衣擺染血,跌坐在白玉臺階下的落寞身影沈絨兮瞳孔猛地一縮。
白衣是他,再不復(fù)往日清貴,而是此般的頹寂,如一譚死水,再無意漾起波瀾。
白玉臺階之上,有黑色暗紋龍繡的黑靴赫然在目,是許逸歌,他半摟著今日他的太子妃,睨笑開口,根據(jù)他口型,依稀可以知道,他在說:“你輸了。”
許逸瀾抬頭,蒼涼一笑:“給我一杯毒酒罷。”
許逸歌輕慢搖頭,冷笑一聲,勾唇道:“越是得不到,越是痛苦,我要你在痛苦里活著。”
“小德子,擬旨,封這位七皇兄做瀾王,終身不得出府,以后大臣們?nèi)o我的女人通通送到皇兄那里!”
許逸歌話落,她懷里的女人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看他,又很快垂下眉目。
呵,只有那些沒用的皇帝才后宮佳麗三千,政治用自己的婚姻去維系,他許逸歌生的卑微,卻從來不依靠他人!
沈絨兮拿下望遠(yuǎn)鏡,臉色有些冷,皺著眉頭問許默:“你讓我來看是什么意思?不相信我?我說過那些事從前的事,今后我和他之間再無干系!”
許默淡淡笑著,看著沈絨兮別擰樣子,眸光微閃:“我說,他是受不了我們大婚,想一舉逼宮,做了皇帝搶奪臣子之妻,你信么?”
“以為誰都與你一樣把我當(dāng)做寶不是?他有他的權(quán)謀算計,與我無關(guān),除非他是瘋了!”沈絨兮瞪著眼對許默道,氣呼呼轉(zhuǎn)過頭去。
“倘若今日他勝了,你還會這般與我說么?”
“許逸歌又不是吃干飯的,以前那是有麗貴妃幫許逸瀾,先下嘛,自然高下立判,在說我們都結(jié)親了,你一天到晚胡思亂想的,到底有沒有把我放在心上?”
許默低笑。
“我眼里,心里都是你。”拉過女子白手,許默將頭隔在她肩膀上,輕聲道:“那建安帝死了,比麗貴妃死的慘烈百倍,許逸歌登基之后,皇室中除卻個別,其余通通陪葬,我還把這事兒算在了建安帝頭上,說是他的遺詔,你說他謀算一生,最后卻要受萬民唾棄,在地下會不會氣的三魂不見七魄?”
他的聲音很輕,仿若風(fēng)過無痕,卻是劃開一地哀嘆淋漓,曾經(jīng)親眼看到的殺戮,曾經(jīng)親身體會的生離死別……只要一想起,連胸腔都在不受抑制的震顫,眼里都是鮮血白骨。
而在這一刻,卻好像都伴隨著那些埋藏在黃土里的白骨,一同腐蝕成灰了。
“會的,造的孽太多,老天也不會放過他的。”沈絨兮環(huán)抱著他,抬頭道:“我們?nèi)ソ幽镉H吧,然后永遠(yuǎn)離開這里,再……再也不回來。”
“好。”
夜風(fēng)呼嘯中,他們永遠(yuǎn)的離開了。
建安二十一年六月初七,建安帝駕崩,隔日,德景太子繼位,廟號德景,改年號為建德。
建德元年,德景帝遵先帝遺詔,皇室中四百六十多人陪葬昭陵,其間有皇妃,未成年的皇子,公主數(shù)以百計。
史官大筆一揮,于此事上怒斥建安帝殘暴不仁,噬血成性,引得后世每每上諫之時,以此為例,“建安走黃泉——難行”的歇后語,典故也漸漸流傳。
多年以后。
洛云谷中,沈絨兮和許默正在榕樹上懶懶曬著太陽。
在樹下有一小包子,歪著頭想爬上去。
“你這株榕樹哪里找來的?”沈絨兮忽然想起什么,戳了戳許默胳膊,許默笑著看她道:“我又沒有告訴過你我母妃是杞幕城黎家的女兒,在那里黎府里有一顆榕樹。”
“所以你就把它遷過來了?”沈絨兮笑道。
“是啊!”許默摸摸沈絨兮發(fā)頂,看她的眸光寵溺而專注。
“娘親,我,我也要上來!”
樹底下上不來的小包子想不出好法子來,唯有出聲求救。
“狐貍,你去把許仙抱上來。”沈絨兮推了推許默。
“不抱,除非你親我一下!”許默想也不想的搖頭拒絕,并且指了指自己右半側(cè)臉頰。
“滾!”沈絨兮輕哼一聲,一腳踹過去。
這……許默一個沒注意,就摔下去了。
許默在當(dāng)空及時回旋,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落在地上,看著一動不動站在老遠(yuǎn)處眼神呆滯的小包子,走過去摸了摸他的頭:”許仙,爹方才是不是很瀟灑?”
只見小包子呆愣愣道:“爹,你背后有蛇。”
許默轉(zhuǎn)過身來,看見兩條蛇匍匐在草地上,一青一白,不仔細(xì)看還以為是一條。
許仙眸中閃過精光,奶聲奶氣道:“爹,我們養(yǎng)著它們吧,就叫小青和小白吧!”
許默挑了挑眉:“好說,你把你娘親哄下來,我就教你如何養(yǎng)蛇。”
許仙眼珠一轉(zhuǎn),輕聲叫道:“娘親,奶奶,玄韞姨姨和煙姨來了!”
許默無奈扶額。
“那感情好,湊一桌麻將!”沈絨兮從樹上飄下來,看著四周空無一人,幾步走到許仙站草地跟前,笑瞇瞇問:“小仙,她們?nèi)四兀俊?/p>
“爹爹說,我把你哄下來就可以領(lǐng)養(yǎng)小青和小白了!”許仙奶聲奶氣道。
“什么青啊白啊的?”沈絨兮有些疑惑。
“諾,就是那里的兩條小蛇!”
“走,娘親教你養(yǎng)蛇。”沈絨兮從腰間解下一個布兜,走到蛇的近前,一手抓起兩條小細(xì)蛇,放進布兜里,遞給許仙。
“娘親,你不怕蛇嗎?”許仙有些疑惑,抬起頭看著因為一直老鼠都能鬧的雞飛狗跳的娘親。
“你看它們這么小,定是才出生不久的蛇,況且顏色干凈,不是什么花花綠綠的,沒有毒的。”沈絨兮耐心解釋。
“哦。”
“走,我們?nèi)フ夷棠趟齻儯屇愕粋€人在這里騙草哄鬼去吧!”
“好。”
“娘親,為什么不管爹爹了?”
“你爹最喜歡騙人了,原來還作弄娘親,順走了娘親一匹好馬,害的娘親走了好久的路,腳都起泡了……”
“娘親說的馬是小黑嗎?”許仙拿著布兜一蹦一跳的問。
“是啊。”
“娘親真是好騙呢……”
“小兔崽子說什么呢!”
許默:“……”
當(dāng)初裝作熙墨的事情終究是漏了陷兒,這后遺癥可不好治啊!
一大一小兩個人影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走遠(yuǎn),許默嘆了口氣,跟了上去。
……………………
“絡(luò)絡(luò),你嘗嘗我這個梅子扣肉做的好不好吃?”桃羽興沖沖的端著一碟菜從廚房里跑出來。
坐在樹下曬太陽的締絡(luò),眼眸轉(zhuǎn)了轉(zhuǎn),站了起來,道:“你在哪里?”
“來,我牽著你。”桃羽將菜放在桌子上,走過去拉著締絡(luò)的手。
紅蓮經(jīng)練入骨血,締絡(luò)的眼睛已經(jīng)不能正常視物,與瞎子無異。
“好吃嗎?”
“只要是你做的都好吃。”
桃羽坐在締絡(luò)懷里,拿起勺子自己嘗了一口,笑道:“我也覺得很好吃。”
“對了,一會兒兮兮就過來了,說是要說是要湊一桌子搓麻將,你和許仙去河邊捉魚吧!”
“好。”
“許仙后天生辰,你這干爹想好送什么了嗎?”
“想好了。”
“吶,我與你做了一身紅色的衣裳,你隨我進來試試?”
“好。”
——…………——
“蘭明秀,我和她們聯(lián)絡(luò)的信鴿呢?我方才看見有鴿子飛進來的!”如煙一腳邁進屋內(nèi),看著蘭明秀疑惑問道。
“哪里有鴿子?”蘭明秀一副疑惑模樣。
“奇怪了!”朝姿走出門,準(zhǔn)備去那鴿子慣常吃東西的地方看看,想起來好似玉米沒有了,轉(zhuǎn)過身,又朝著屋內(nèi)走去。
這一看不得了,蘭明秀那廝正從點了一根蠟燭,正準(zhǔn)備燒掉從鴿子腿上拿下來的紙條。
“蘭明秀!!”如煙急吼吼走過去,一把搶過紙條。
蘭明秀感覺大事不妙連忙拔腿就跑。
………………
“霽缺,絨兮又給我寫信了,約我去她娘親那里打麻將!”
“娘子,我不想去!”
“你忘了娶我的時候說了什么?“玄韞自豪的挺了挺胸脯,大聲道:”這個家是我做主!由不得你不去!”
“娘子,你忘記你上次去輸了多少金葉子了嗎?”霽缺小意提醒。
“難不成你可惜那一點錢?我的開心還比不上那些金葉子嗎?“玄韞出聲質(zhì)問。
“比得上,比得上!”霽缺無奈扶額。
“娘親!”“奶奶!”
正在澆花的女子轉(zhuǎn)過身來,笑著道:“千云,兮兮來了。”爾后招了招手,許仙便過去,走到韓矜杳面前,道:“奶奶,你拿著小青和小白,我?guī)湍鷿菜!?/p>
“好,奶奶拿著。”韓矜杳笑著拿過布兜,沈絨兮連忙上去把布兜接過。
娘親害怕這些東西,要是受了刺激,想起來舊事,又得麻煩蘭明秀給娘親催眠了。
娘親當(dāng)初受不了自己背叛爹爹和別的男子過了那么久的日子,險些抑郁瘋魔,蘭明秀是鬼子,一手催眠改人記憶之術(shù)了得,多虧有他,娘親和師傅才安靜的過了這么多年。
“絨兮這是什么呀?“韓矜杳疑惑問道。
“許仙要養(yǎng)蛇,這是兩條小蛇,沒有毒的,娘親莫怕。”
“嗯。”韓矜杳點了點頭,看見締千云走了過來,道:“你到哪里去了?”
“我換了你做的衣裳,好讓女兒看看合身不合身。”
“爹爹,合身著呢,娘親的手藝,你還信不過嘛!”
締千云斂下眸子,當(dāng)初就不該把矜杳托付給那人,以至于發(fā)生了那樣的事……
她做的衣裳有時并不合身的,倒是像那人穿的。
到底是自己的錯,不敢面對,將她丟給了別人,現(xiàn)在……都是他做的孽。
“信得過的。”締千云將那些思緒拋開,笑了笑道。
“呀,她們都來了,娘親,你看著許仙,我們?nèi)ゴ蚵閷⒗玻 ?/p>
“好。”
…………………………
沈絨兮嘚瑟:“玄韞,你又輸了!哈哈哈!”
玄韞苦瓜臉:“我怎么這么倒霉啊,這到底是為什么!啊啊啊……”
桃羽:“我借你一些我們繼續(xù)吧!”
玄韞:“好好好!”
如煙:“這把我贏了,就不收你金葉子了,你做我這里吧我勻一些運到給你。”
玄韞:“好好好!絨兮,你看你良心全都讓狗吃了!”
沈絨兮:“哼,你吃的!”
……………………
四個男子站在一起,看著打麻將笑的歡騰的幾人。
霽缺繃著臉:“公子,能不能讓你家的別再約玄韞打麻將了,屬下實在是輸不起了。”
“哼,她開心是天大的事情,你算老幾?”許默遞給霽缺一個牌子:“好好搭理這間鋪子,多掙些錢罷。”
“多謝公子。”
蘭明秀:“好想變成麻將,被我家娘子揉搓。”
許默嘴角抽了抽。
霽缺用看白癡一樣的眼光看了一眼蘭明秀。
締絡(luò)道:“沒志向,我從全都是揉搓她的那一個。”
許默接上:“我也是!”
霽缺不甘示弱:“我,我……也是!”
霽缺話落,許默,蘭明秀,締絡(luò)都鄙夷的哼了一聲,齊聲道:“妻管嚴(yán),別胡說!”
……………………
瀾王府
秋千上的女子笑語生生,許逸瀾在白玉石桌上喝茶。
“逸瀾哥哥,你過來推我!”
許逸瀾看著那女子的眼光悠然深遠(yuǎn),很久以前,她也這樣叫他。
“好。”
時光凝止,靜剎永恒,好的和不好的,錯過的和失去的,一切都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