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蓮以為，雖然對方是自己名不副實的父親，但畢竟與自己這個身體也有著血緣關系，這個身體的主人已經走了，可好歹自己也借用了這么多天，至少也應該問一問姓名，這樣的話多少也能有一點交代。

誰料到蘇曉蓮這一個小小的好心舉動，居然讓眼前的男人想起了“自己的母親”，臉上不由得浮現出追憶難舍的神情來，就連看著蘇曉蓮的目光，又多了幾分憐愛。

然而，字里行間，他追憶著的，凝望著的，不過都是已經不在這個世間的人。若是他自己知道了真正的沐雪也已經香消玉殞，只怕對這凄涼孤單的人世在無任何寄托。

蘇曉蓮心煩意亂地嘆口氣，深知自己是最不愿見到這些凄慘又無可奈何的生死離別，所以自己從來都不喜歡醫院這種地方，不是因為那里常常有人死去，而是因為蘇曉蓮見不得那些失去至親失聲痛哭的人。現在想到自己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遭遇種種，現在的自己或許也早就被宣判死亡，這對只有自己一個女兒的父母來說該是多大的打擊？

一想到父母白了頭的樣子，蘇曉蓮雖然不喜歡眼前男人的所做所學，倒也狠不下心來無視他的存在。

“你不用太開心，你好歹也是我的父親，你雖從小將我拋下，又給我的母親帶來這般巨大的傷害，做出了不仁不義的事，我卻不愿做一個不親不孝的女兒，其他的事我雖然做不了，但你的名字我好歹一問。”蘇曉蓮心下想著，這樣的話，逝去的人或許能得到更大的欣慰，畢竟人都已經沒了，在說什么仇恨不仇恨的話也沒有什么意義了，自己問了名字倒也不會顯得多管閑事。

男人倒是真被打動了，眼眶微微濕潤，點頭間，眸子亮了亮，那一雙鳳眼似乎更有神了些，蘇曉蓮料想當年這男子年輕時定也是相貌不俗，以至于他年老時仍舊有擋不住的風姿。

“劍鋒，墨劍鋒。沐雪，你本該姓墨的。”男子兀自說到。

“墨姓？！”蘇曉蓮在聽到的一瞬間只感覺后背有一絲發涼，心里期盼著一切都只是巧合，都只不過是自己又碰上一個姓墨的人，而這個姓墨的人又恰巧是自己的父親罷了。

蘇曉蓮心里自我安慰著，卻難以說服一種奇怪的忐忑。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就是在告訴自己一切就是那么巧合，拼了命地驅使自己去推開真相的那一道門。

蘇曉蓮突然有一些害怕，明明不想求證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問了出來。

“你姓墨，那你和東靈國京城中的墨家有什么關系，墨旭和墨非羽呢？你和他們又是什么關系？”

男子像是沒想到蘇曉蓮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明顯一怔，呆在原地，隱隱有些驚慌的樣子。

話剛問出口，見男子默默不說話，蘇曉蓮就后悔了，原本以為自己問這樣的問題一定會很奇怪，但是現在看來，似乎真有不曾為人所知的事實。

“你怎么不說了？這么難以回答的么？你不是說你是我父親嗎？那和我你有什么還說不得的？”男子越是不說話，蘇曉蓮越是有些心急。

“不是我不想和你說，”男子面露為難之色，“只是事到如今，我不能讓你在受到傷害。”

“所以你自以為保護我的方式就是隱瞞一切？什么也不和我說？”如果可以，蘇曉蓮真的想要好好地嘲諷一番，古往今來，怎么這些做父母的永遠都是自以為地隱瞞一切，然后還要自始至終堅定地告訴自己的孩子都是為了他們好。

“好與不好都是我的感受，會不會受傷也是我應該經歷的事，知道真相也是我的權利。”蘇曉蓮心急如焚，據理力爭。

“唉！”男子這才了解蘇曉蓮的態度有多堅定，知道即便自己不說，事情也露出了端倪，遲早有一天她會知道，既如此還不如自己說出當年的一切，也就當是真真正正地和以往做一次了結。

“沐雪，我本不想和你說的，本來這些事就和你無關，就算其中有什么，也不是你的過錯，我不想告訴你只是不希望你來承擔我們犯下的罪孽。”男子深深嘆著氣，濃眉愁聚，一臉懊悔的神色。

“當年，我們墨家是攻打燁龍城的主將，我更是年輕氣盛，一心想要為墨家爭得更大的業績，我結識你母親之后和你母親一起到燁龍城中，當時燁龍城主的王妃，同時也是你媽媽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正好也懷孕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和當時的你差不多大。后來城破之后，你母親將你留給了你祖父，卻抱著飲恨而終的王妃的孩子逃了出來。”

蘇曉蓮驚訝間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說母親抱走了王妃的孩子？那那個孩子后來怎么樣？現在在哪里？”

“城破之后，我急急忙忙帶著大軍攻進了燁龍城，一直在尋找你母親，我迫切地想要第一個找到你母親，甚至還抱著最后一絲希望能和你母親在一起，但不管我怎么找，都找不到。我四處詢問，依舊杳無音訊，有人說你母親死了，也有人說你母親帶著一個孩子逃走了，不管別人怎么說，我都不相信你母親已經死去，我只當是你母親抱著你逃走躲起來了。我心想，只要你母親還活著，我就總有一天還能見到你們娘倆。”

男子說著說著，說到回憶痛處，難免有些傷情。

“在后來，我們準備搜刮燁龍城，但剛剛進入主城，卻不知觸動了什么機關，熱浪一陣陣從地面涌上來，還不等我們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向火一樣的水就呼嘯著向我們沖過來，但凡被吞噬的人即刻就化為灰塵，我們帶著大軍狼狽地奔逃，卻還是死傷無數，有人開始說是我們掠奪的行徑觸怒了地底的龍神，詛咒開始了，掠奪者必須以血獻祭。”

男子臉上閃過一絲驚恐，蘇曉蓮卻不禁在心里猜測，男子所說應該是火山爆發的現象。只不過這個年代的人科技還不夠發達，沒有辦法弄清楚這些地質現象罷了。

“我也是經過九死一生，帶著殘余的士兵回到了營地，至此，我們就再也沒有辦法進城去，但是沒想到，就在我回到京城的七天后，你母親卻讓人傳給我一張紙條，說是約我見面，我欣喜若狂，想著你母親還活著，急不可耐地趕去約定的地點。”

男子說著說著哽咽了一下，蘇曉蓮也隱隱預見事情將會朝著不好的方向發展。

“我本該想到你母親性子這么烈，即便活著，哪里還肯見我，可是當時我被高興沖昏了頭，等我趕到的時候，見到的卻只有你母親的尸體，你母親為了報復我，早就在我來之前服毒自殺，目的就是想讓我自此后悔和痛苦一生。”

男子掩面，神色悲痛，瞳孔微微放大，想必是回憶起當時的那一刻驚痛得說不出話來。

蘇曉蓮聽著，感到揪心的痛，可見“母親”當時有多絕望。

“然后呢？”如果可以，蘇曉蓮寧愿不聽下去，奈何事關墨旭，蘇曉蓮沒有辦法置之不理。

“當時你母親身旁，有一個男嬰。”男子囁嚅著斷斷續續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