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斯羅機場一如既往地繁忙。

每天，從世界各地來、到世界各處去的人往來于此，數不清的離別和團聚在這里發生，讓它成為了一個有故事的地方。

何歆此行并沒有帶太多行李。

托運的一個行李箱里，大多都是幫父母買的東西。除此之外，她只剩一個隨身背包，輕松得很。

如今已至六月底，學校的課程已經全部結束，九月提交完畢業論文后，何歆讀的這個研究生課程就正式畢業了。

期末考試前，何歆就買了回上海的機票，預備在考完試的一周后出發回國。

過了安檢之后，何歆看了看手表，距離登機時間還有一個小時。

她來到了一個人相對較少的咖啡館，找了個位置坐下，從包里拿出電腦，準備消磨這剩下的時間。

“小歆，到機場了嗎？”

何歆剛坐下，就收到何裕峰發來的微信。

“爸，我剛到機場，還有一個小時登機呢?！?/p>

“好，明天早上十點到上海是嗎？老爸來接你?！?/p>

“好的，爸，我們到時候見！你路上小心?！?/p>

事實上已經半年沒回家了，何歆這會兒倒覺得才離開家沒多久。

腦海里，中考結束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意識分明才離開家才一個月罷了。

何歆一上飛機就問空哥要了一杯酒，好讓自己盡快進入睡眠狀態。

她用毛毯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又找到了一個屬于經濟艙座位的最舒服的姿勢。

可是閉上雙眼，她只覺得頭暈暈的，怎么也睡不著。

自己這段時間里的奇妙而惱人的經歷，反復在她腦中回轉。所有牽扯其中的人和事，在她腦中像走馬燈一樣，一遍遍走過場，揮之不去。

關澤……我回去之后，真的能發現些什么可以挽回他的蛛絲馬跡么？

何歆不確定自己回國之后能找到些什么。

她只覺得自己像一只絕望的無頭蒼蠅，說不定最終根本一無所獲。

在混亂的思緒、憂郁的心情和越來越僵硬的身體的折磨下，何歆終于感到疲憊不堪，睡著了幾個小時。

十二個小時的飛行總算是熬過去了，飛機降落在浦東機場的軌道上，所有乘客都松了一口氣。

過了海關，拿了行李，何歆一出去就看到何裕峰等在到達大廳的出口處，正興沖沖地朝自己揮手。

不管自己經歷了多少混亂的時光，父親的模樣還是這般熟悉，讓她覺得踏實和心安。

“哈哈，小歆啊，累死了吧？走，我們去停車場。”

何裕峰接過女兒手中的行李箱，拍拍女兒的肩膀，打量了她片刻，看到她安然無恙，便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爸，我媽怎么沒一起來？”何歆跟在父親身后，問道。

“你媽買了好多菜，在家里做菜呢，我們到家就能吃到好吃的了！”何裕峰像逗小孩一樣對女兒說。

何歆看著人來人往的浦東機場，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親切。

這個她所認識的上海，還是老樣子。

坐上了父親的車，一陣疲憊向何歆襲來。

家之所以為家，就是可以讓人暫時自動放下懸著的緊張神經。

車子駛出機場，上海夏日的熱浪從窗外撲面而來，空氣中流動著何歆熟悉的氣味，只屬于這個城市的這個季節。

“小歆啊，不是之前說九月交完畢業論文再回來嗎？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何裕峰從反光鏡里看著坐在后座的女兒問道。

“想家了唄，就想先回家放松一下再回去寫論文。怎么，老爸你不歡迎我啊？”

雖然此刻的心情有點沉重，但何歆還是以一貫調皮的態度面對著父親。

她自然不能讓家人察覺她的異樣。

“怎么會不歡迎！爸爸媽媽都想死你了！”何裕峰說著，似是猶豫了一下，又問道，“小歆啊，我問你，你在英國這段時間，有沒有交男朋友?。俊?/p>

“沒有?！甭牭礁赣H這么問，何歆立馬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小歆啊，你不要嫌爸爸煩，你看你年紀也不小了，自己的事情也要上上心，不要總還像個孩子似的?！焙卧７逭Z重心長地對女兒說道。

“哎呀，爸，我這不才剛剛結束學業嘛，等我順利畢業了再說吧！”何歆敷衍道。

“本來小姑娘家讀那么多書干什么？你上一個研究生畢業就可以找對象結婚了，居然工作之后又想著再去念書，一拖就拖到現在，你說說，你到底圖個啥？”何裕峰說著，不禁顯得有些急躁。

“爸，你女兒我可是在英國待了十年，已經可以拿永居身份了哎！比起結婚生孩子什么的，這個是不是顯得更厲害？一般人可做不到噢！”

“能移民到英國固然好，但這跟找對象又不沖突嘛！我們何家怎么說也是傳統人家，我們家的女孩子總還是要嫁人的呀！”

“爸，你急什么，我在你們身邊多待幾年不是挺好的！”

“你哪里待在我們身邊了？這幾年還不是一個人在國外？早知道現在這樣，當初就不把你送出國了。你看看你以前那些同學，不都在國內生活得挺好的？”

何歆不知道為什么，說起這個話題，父親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她不想再和父親爭辯下去，于是靠在椅子上閉起眼睛睡覺。

這幾年高速公路也升級了，從上海到南州的時間，比十幾年前要短了不少，何歆覺得才瞇了沒一會兒，睜眼就快到家了。

如今的南州，也早已不是十幾年前的南州?，F在那里的主要商業街，比上海也差不了多少，該有的東西都有，像吳素蕓這樣的中年婦女，也不會只去上海買“高檔的東西”了。

車子駛過熟悉的街道，何歆忍不住看向窗外。

不知為何，如今這里的一草一木都讓她感到特別的懷念，仿佛自己已經離開了很久一樣。

她知道，自己懷念的不是家鄉，而是從前在家鄉的那種無憂無慮的生活。

突然，車子經過了秀明中學門口，何歆不禁覺得心頭一緊。

原本是自己親切的母校，為何如今面對它，卻感到痛心不已？

上一次來這里，正是半年前。

以學校門口作為集合地點，當初同班的那伙同學，一起去參加了關澤的葬禮。

何歆回想起來，那天很合時宜的是個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