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事關皇家血統和江山社稷的事,江季桓還是著人對自己小兒子挑選的這個兒媳調查了一番,而此事又不能外傳以免損了皇家顏面,因此調查的事就落在了當時閑散在府的江旻銳身上。
在江旻銳呈給江季桓的密折里,楚葭是在十歲那年被進香回府的楚夫人在路邊撿到的。當時正值冬日,楚葭渾身只穿了一件臟兮兮的棉麻衣,倒在雪地里凍暈了過去。楚夫人向佛心善,把楚葭帶回府里細心照料,幾日后便恢復了意識,只可惜大概是因為發熱燒壞了腦袋,什么也不記得了,就連自己的名字、家人也一概不知。
恰好那年秋日,因打霜打的厲害,亂了節氣,津州一帶農民幾乎顆粒無收,附近各州縣涌現了大量的荒民,眾人也自然將這孩子當做是與家人走散的荒民了。楚夫人見她可憐,模樣也算清秀俊俏,恰好自己膝下有四男卻無一女,便收為了女兒養在身邊,還取名為葭,對外一概稱這是自己多年前失散的女兒,就連楚葭自己都不知自己的身世究竟如何。
淺月聽罷,感觸頗多,“難怪楚姐姐性子那么野了,在家有四個哥哥寵著,出嫁了還有秦王爺寵著,難怪那么無法無天,也難怪王爺之前不愿我同她交好。”
這個分明不是重點好么!江旻銳扶額,自己對她講了半天,她卻只關心楚葭是被兄長和丈夫寵大的這么個小事。
重點在于,楚葭的前十年人生是一片空白,沒有人知道她究竟是誰,從哪兒來,而江旻銳更擔心的是,若是楚葭根本沒有失去從前的記憶,而是隱瞞眾人有更大的陰謀,只怕是有些危險了。
不過他并不打算告訴淺月自己擔心的事,畢竟淺月這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還是別知道這些的好,不知道便不會思慮太多,便不會背負太多。
這一年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年下,要過年節了,舉國上下都沉浸在一片喜慶的氛圍里,穆王府也不例外。
淺月拉著若蕭纏著江旻銳帶她們到皇城中去玩,江旻銳拗不過兩人,借口年底了自己政務繁忙一拖再拖,終是在除夕這日帶著兩人出了府。
淺月覺得江旻銳一定是故意的,今兒個是除夕,是團圓吃年夜飯的日子,兩旁的店鋪幾乎都是早早地關上了門面,大街上也是空蕩蕩的少見行人往來,淺月黑著臉,江旻銳卻不亦樂乎,“王妃可別氣,你瞧這人少,整條街便由你走,想去哪兒去哪兒。”
若蕭被江旻銳抱在懷里,忍不住笑了笑。淺月此刻實在不想和江旻銳說話了,逛了幾條街都是這樣的光景,在唯一一家沒關門的酒家買了酒,便只好打道回了府。
年節是淺月最為喜愛的節日,不僅僅是因為更歲交替預示著新年的開端,江州城中處處張燈結彩,家家戶戶的屋檐上都掛上了大紅燈籠,門樞上都貼上了各式年畫,整個江州城頓時浸入了一片紅色的汪洋之中,還是因為在除夕這日,她和燕月終于不用再偷偷摸摸地吃酒,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年夜宴席上吃著屠蘇酒。
喝屠蘇酒乃是年節里的習俗,同是吃酒,卻與平日里不同,屠蘇酒乃是幼者先喝長者后喝的規矩,年紀越長、輩分越高者越后才喝。于幼者而言,乃是新一年的長成,朝氣蓬勃;于長者而言,乃是舊一年的逝去,夕陽遲暮。
每年吃屠蘇酒已是根植在淺月記憶深處的一種習慣,今年亦不例外。今日是她嫁入穆王府后經歷的第一個除夕夜,去年今日,她還在宮中,同皇上皇后合宴是宮里的規矩傳統。而今年,薛文竺念淺月第一次在穆王府中過年,便免了他們入宮同宴,只叫他們一家三口好好在一起過個年節。
淺月自打從空蕩蕩的街上溜達回來后便扎進了王府的后廚房,依照宮宴的份額做了一頓相對簡易的年夜宴。宮宴和家宴都少不了魚,早些時候遣人從城外河冰封的河水里撈出幾條鮮活的鯉魚,將一條魚的魚刺仔細挑出,魚肉剁成了泥制成了魚丸,佐以糖醋蘸汁。一條魚身片成片后腌制片刻,以尖椒煸炒上湯煮沸,生姜去腥,稍將魚片在湯汁里汆燙片刻,最后放上花椒澆入熱油,一旁打下手的廚娘們都拍手稱好。魚頭魚骨過油煎了片刻后,加入溪水熬了魚湯。魚丸筋道,魚片鮮嫩,魚湯奶白,再炒了幾道小菜,從得意樓后廚帶回了一只烤鴨片好,主菜也就備好了。
又炒了幾個清淡小菜。淺月特意將每份菜都多做了些分量,將多半的一部分分了出來,想著給府中伺候著回不了家的人也準備一桌年夜宴,還特意多包了兩百個蒲菜豬肉餡的餃子,著松韻和梅音在王府后院的小耳房里擺上兩桌來,將宴食帶過去后便不用再回來伺候了,他們一眾人在一起也熱鬧熱鬧,過過節。
時間已近戌時,江旻銳耐不住肚餓,尋著香味來了后廚房幫忙。其實不過是幫忙將所有的菜都端到霽翎閣去罷了,誰叫淺月把所有人都遣去吃年夜飯了呢!這等小事還得勞煩他堂堂穆王親自動手。
好不容易飯菜都上了桌,淺月在一旁溫著酒,江旻銳卻是在耐不住眼前香氣四溢的飯菜的誘惑,拿起筷子偷偷向如意紋白瓷碗中的糖醋魚丸伸去,卻被淺月發現,狠是拍了一下他的手。
江旻銳輕揉著自己著實被淺月打疼了的手,滿臉委屈。
本王都要餓死了,還不能吃么!
那我還忙活了一下午都沒叫苦呢!
兩人大眼瞪小眼,一旁的若蕭卻用一個哈欠打破了此刻的寧靜。淺月和江旻銳都被彼此方才的舉動逗笑,淺月拿起酒壺將壺中溫熱了的清冽的酒倒入桌前的梨花酒盞中,遞到江旻銳面前。
江旻銳低頭笑了笑,拿起酒杯沖淺月舉杯示意自己先干為敬,卻又被淺月打了一下手,酒盞中的酒也全數灑了出來,江旻銳瞪著淺月,一臉詫異。
菜不讓吃,酒還不讓人喝了!反了吧?
“這是屠蘇酒,得需我先喝才是,王爺就等著吧。”淺月為自己斟了滿滿一瓷碗的酒,倒是不緊不慢地解釋道。
“為何?何謂屠蘇酒?”江旻銳一頭霧水。
“屠蘇酒乃是幼者先喝、長者后喝的一種習俗。”淺月一本正經地解釋道。
“咱們是平輩。”江旻銳頗有些不滿。
“若蕭年紀還小不能飲酒,而這屋里,王爺年長于我,自然是我先喝。”淺月端起青花瓷碗,咕嚕幾口便將一整晚的酒干盡。
江旻銳一臉震驚,看著淺月放下的碗口有拳頭般大小的瓷碗,突然想起了她醉酒那日,她是騙他的吧?這么大碗溫酒下肚,看起來倒像是千杯不倒的人才對。
不過比起酒量,江旻銳卻更在乎另一件事,“你好像很在意本王年長你九歲這件事。”江旻銳微瞇著眼看向淺月。
淺月料想自己此刻大概是“摸了老虎屁股”,趕緊諂媚地為江旻銳斟酒,又忙著為他夾菜,心里卻腹誹道:明明是你自己更在意好不好。
看著江旻銳面上表情似乎見晴了不少,淺月心里也輕松了些,一口一個餃子地大口吃著。一旁的江旻銳見著她此番模樣,卻是略有嫌棄般往旁邊挪了挪。
本是無比和諧的團圓氣氛,不想一旁咬著餃子掰著手指的若蕭竟來了一句:“父王比母妃年長了九歲,那父王如今是老了么?”
淺月,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