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月被燕月這句話著實嚇得不輕,伸手就狠狠按了按她敷在臉上的冰袋。
燕月吃痛,拿下冰袋輕輕撫著自己的臉,“月兒你干什么?!”
“顧燕月,難道側妃還沒把你打清醒么?”淺月摒退了屋里伺候的三人,面上是她此生都不曾有過的嚴肅之色,“你是何身份,晉王妃是何身份,府里其他側妃、良娣是何身份?就憑你,也敢覬覦晉王妃的位子?”
“我知道,”燕月冷笑中帶著些許苦澀落寞,可眼中的狠色卻沒有絲毫減少,“就因為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沒有,所以我才只有靠王爺一人,我也可以無所顧忌地做任何事。”
在整個晉王府的人看來,晉王去年秋日里納入王府的侍妾顧氏,不過是一個沒有家世沒有地位,甚至可以說什么都沒有的人,因而王府其他女眷便覺得,沒有江旻鐸她真的就是一文不值。可也正是因為她只有江旻銳,她便可以沒有后顧之憂地去爭奪江旻鐸的寵愛,那份她們本該擁有卻從不敢去爭奪的寵愛。
她們為著家族的榮譽、族人的希冀嫁給皇親國戚,是她們家族存在并昌盛的證明,她們稍有不慎就會落得罪名、罵名,就連母家都可能會被牽連,因而也只能小心本分。
當然,晉王側妃沈鈺除外。
晉側妃沈鈺,大理寺卿沈錄之次女,只因是庶出,當年皇帝便只是將她賜給了江旻鐸作側妃,因著光祿大夫和大理寺卿的官品相當,沈鈺便一直不滿因嫡出而嫁給江旻鐸作正妃的溫甯華,也曾仗著江旻鐸的寵愛和家族的撐腰不敬過溫甯華,因而自然更不會將燕月放在眼里,直到她發現這個無名小卒竟被圣上親自下旨晉為晉王良媛,這才知道燕月的威脅有多大,才起了防備之心。
“姐姐,”淺月握住燕月發涼的手,“你并不是一無所有,你還有我。哪怕姐姐不愿拖累父親不愿與我相認,但你也要知道,在這里你還有我這個妹妹。”
“母親囑咐我,好好照顧你。”
燕月愣住,片刻,伸出手撥了撥淺月之前被風吹散卻未發覺的碎發,“我知道了。”
可我們還是不能相認,只怕有心之人抓住我們的軟肋,隨時會致我們于死地。
“她們如今的身份地位,都是她們的家族給她們的。而我的身份地位,只能由我自己給我自己。”
“月兒,”第一次,燕月想要對淺月吐露心里話,“我實在是太愛他了,哪怕他向我保證,他說他此生都只愛我一人,可我還是每日心驚膽戰,我還是想要做他的妻子。”
“沒有人愿意做自己心愛之人的妾室的。更何況,他的愛是那樣虛無縹緲,實在是不如一個王妃之位來的真實,令我心安。”
淺月沉默,這是第一次,她看到如此脆弱、無助的顧燕月,她認識的顧燕月,從來都是驕傲的,自信的,甚至是飛揚跋扈、有恃無恐的,哪怕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沒露出過這樣的神色。
原來,她也是一個會為愛所困的平凡女子。
晉王府的人是在申時三刻來接燕月回府的。此時燕月臉上的紅腫已經消了不少,可那幾個紅印子仍是掛在臉上,令淺月有些憂心。
“放心,”燕月用淺月放在梳妝臺前的胭脂大體覆蓋住那幾條印子,“我不會那么沖動的,我什么也沒有,到底是拼不過她的。放心。”
可盡管如此,淺月的心卻始終懸著。將方才給燕月敷臉的藥交與俏槿,囑咐她該如何上藥,又交待了這幾日的忌口和忌事,才送了燕月出府。
礙于身份及下人的眼光,燕月向淺月行了個大禮,客套地寒暄了幾句后便上轎離開了。
淺月失魂落魄地回了棲雪閣,見江旻銳正悠閑地品著茶,頗有些不滿,“王妃可真是狠心,竟然拋下本王一人在馬場就回來了。”
淺月這才想起了江旻銳,趕緊上前討好般為他斟著茶,“王爺是何時回來的?怎么不著人通報一聲,妾身好在府門前恭迎王爺。”
江旻銳冷哼了一聲,只道:“可不敢打擾王妃和顧良媛的主仆情深,”
“王爺······”
“不必藏著掖著了,”江旻銳放下茶盞,“本王知道你和二哥那新晉的良媛是認識的。當年顧府中堂上,不就是她指認了你是那方絲帕的主人,咱倆的事才定下了的么?本王一直記著她,中秋宮宴時就認出她來了。”
“不過為何本王見著,好像沒幾人知道你們的關系?”江旻銳看著沉默不語的淺月問道。
淺月大致將中秋宮宴那日在殿外的事以及今日所發生的事同江旻銳講了一遍,不過自然沒有道明燕月是顧家養女的事,只道是從小一起長大,情誼頗深罷了。江旻銳聽后感嘆道:“都這么多年了,沈鈺的性子還是沒變吶。”
淺月聽著這話有些不對勁,“王爺和沈側妃難不成以前就認識?”
“何止認識,差一點她就嫁給我啰!”江旻銳感嘆著。
“那王爺最好從實招來了。”淺月盯著江旻銳,面露狠色。
沈鈺和幾位王爺,那都是從小一起長到大的緣分。只因她的兄長是諸皇子的陪讀,皇后又得知了沈家還有這么個女兒,便時常著人接進宮中,和幾位皇子都是極好的玩伴。皇后是有意將沈鈺指給江旻銳作正妃的,不料沈鈺一直心屬江旻鐸,可礙于她庶女的身份,便只做了個側妃。
“難怪沈側妃那樣囂張跋扈了,”淺月盯著江旻銳,若有所思道:“諸位王爺的兒時玩伴、青梅竹馬,靠山可不是一般大吶。”
“我怎么覺得這滿屋里滿是酸味兒呢?”江旻銳笑道。雖然淺月此話聽來像是她又沒抓住重點,可實則卻抓住了江旻銳的軟肋和短兒。
“可不是么!”淺月看似漫不經心道:“自打王爺來了我這棲雪閣,棲雪閣里的酸味兒就沒消下去過。”
“合著還怪起本王來了。”江旻銳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母后不過是因為喜歡沈鈺,所以才想把她賜給本王,就像小媛一樣。只是本王卻從未心屬過她們而已。”江旻銳拉過淺月坐在自己的腿上,抱著她解釋道。
這話合情合理,本應是很好的解釋,可聽在淺月耳里卻變了味兒,“可我不也是皇上看著喜歡才賜給王爺的么?不,皇上不過是因為年輕時和家父的約定,才將我指給王爺的,都談不上喜愛。”
“可我喜歡你、愛你、心屬你,這就夠了。”江旻銳抱緊她,讓她貼近自己的心,證明自己的真心有多么的日月可鑒。
淺月的頭貼在他的胸膛上,感受著他身上散發出的獨有的氣息,頓時覺得安心不已,方才種種全都拋在了腦后。
她有何資格嗤笑燕月?她不也同樣沉淪在一個“愛”字里么?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這世間萬事萬物千變萬化,唯一個愛字是亙古不變的。風愛柳,故而會在四季輪回等待后再次拂起她的梢;水愛山,故而歷經千里跋涉也要重回云巔再赴盛宴;葉愛花,故而甘愿生生世世屈身其下襯其嬌艷。
而他愛她,她也愛著他,這世間大概再找不到這樣圓滿的事了,因而他們甘愿被這囚牢困住,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