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月根本無法想象,在這對母子之間發生了什么,才能令江旻銳如此厭惡甚至是憎恨自己的母親。
而對于江旻銳而言,自己的這位母親僅僅是大齊的皇后而已,在他人生的前二十年,她都作為大齊的皇后好好地活著,從未給過她的親生孩子一點點關懷,甚至連他們是哪日出生的都不知曉。即便江旻鐸和江明暖都不在乎,也勸他別在乎,只要能夠活著,封王加爵享受榮華富貴就好,可年少的江旻銳偏生不信邪,就是想要在自己的母親面前博得一番關注。
在不止一次被薛文竺拒之門外后,江旻銳才知道,他的母親根本不會愛自己的孩子,他苦爭無果,于是寧愿遠離皇宮,再也不讓她見到自己。
可當他有了小小的戰功,自己的母親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主動找到自己,還為自己安排親事,不停地小動作以希冀博得自己兒子的注意,一切都好像被逆轉了一般。
只是她不會想到,自己的兒子已經不是原來的兒子了,也正是拜她所賜,她的兒子才能成為一個敵軍眼里殺人如麻的大齊戰神,沒有心肝,不會去愛。
他不知是什么讓自己的母親有了這樣大的轉變,可總覺得不是什么好事,也便對她的關懷從來都是置之不顧的。
因而當他回到泠玉小筑,沒有見到淺月,卻被告知淺月被皇后叫了去,想都不想就沖去了水榭瀟湘,就像是已經預料到皇后會傷害到他心愛的姑娘一般,事實證明,他的直覺是對的。
她什么事做不出來?既然都不愛自己的兒子,又怎會對兒媳好呢?
江旻銳抱著淺月回了泠玉小筑,放在軟塌上,命人打來熱水,為淺月檢查著方才跪久了的的膝蓋。剛將底褲先到膝下,就見到一片緋紅,她的皮膚向來敏感,稍微用點力捏她的臉都會留下個紅印子,這下跪了那樣久,膝蓋是何狀況可想而知了。
“不是說去隨便說說話的么?皇后娘娘為何為難王妃?”松韻打來熱水,看著淺月紅得發青的膝蓋,心疼道。
淺月被她這么一提,便想起了什么事來,“皇后娘娘為何會知道我曾讓王爺睡地上?”
拿藥進來的梅音聽到此話,頓時變了臉色,趕緊跪在淺月面前,“是奴婢,奴婢今日去膳房時同采蘩說笑時說起了此事,想必就被人聽了去,傳到了皇后娘娘的耳里。是奴婢的不是,奴婢知錯。”
“罷了罷了,”淺月看著江旻銳整個垮下的臉,怕他會重重地罰梅音,趕緊打圓場,“既然皇后都知道此事了,梅音也知錯了就好。”
“只是,”淺月思索了片刻,“以后可別胡亂說話了,又不是在顧府或者王府里,萬事得小心為上。”
梅音噙著淚小聲應下,得了淺月的眼神,趕緊退下。江旻銳嘆了口氣,“以后再發生這種事兒,可真得好好罰一下,以儆效尤才是。”
“知道知道。”淺月慶幸他不再追究梅音,趕緊諂媚地討好他。
轉眼這個夏天便過去了,雖已立秋,可暑氣仍是不減,秋老虎的威力不容小覷。
薛文竺再沒找過淺月,淺月也似乎很快就將那日在水榭瀟湘的事兒忘了,又變回了那個可以沒心沒肺大笑的顧淺月了,江旻銳很是欣慰的同時也很是憂心,怕只怕她表面上像是忘了,心里其實記得比誰還清楚,怕她只是將表面已經愈合的傷口給他看,而內里卻在一點點地潰爛。
又是一年乞巧節,去歲因為被青山撞了而錯過了皇城中的乞巧節,淺月為此郁悶了整整一年,今年的乞巧節說什么也不會再錯過了。
苦苦哀求了江旻銳幾日,這才答應乞巧節當日傍晚帶她去皇城中轉轉。
果真如楚葭去歲為她構畫之景一樣,七街八巷都掛滿了耀眼的燈彩,把本已落暮的皇城照得亮如白晝般。幾個孩童手拿著小泥偶從身邊竄過,街上所有未出閣的少女都戴著面具結伴四下閑逛。
這一處是十幾個姑娘聚在一起,在擺滿茶酒、五子的臺前拜織女,那一處是幾十個姑娘坐在一處對著月光燭光穿針引線。江旻銳在得意樓擺在門口的小攤位上買了幾個乞巧果子讓淺月捧在手里吃,她卻被另一處地方的熱鬧吸引過去。
就要到放花燈的時辰了,鵲橋邊上,賣燈人不需要吆喝,就有不少少女或婦人爭相將他面前擺著的花燈一搶而空,淺月雖不知這習俗,但見那么多人圍在此處,便也跟著擠在人群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搶到兩個花燈,十分得意地在江旻銳面前顯擺著。
“就為著這么兩件東西,連自己的身份也不顧了。”江旻銳有些惱。
“我的身份?我此刻不就是來乞巧的少女么?”淺月一臉無辜,“再說了,我不說,王爺不說,又有何人知道你我的身份呢?”
江旻銳無奈地扶了扶額,接過她遞上的一盞花燈,拉過她走到河邊去,“不是少女,是少婦。”
河邊人群熙熙攘攘,江旻銳一直緊緊攥著淺月的手,就怕像上次一樣,一不留神就差些把她弄丟了,好不容易擠到了一片空地,借了身旁一對夫妻手中的香,點上了花燈,只見淺月捧著手中的花燈在胸前,閉著眼,許著愿。
花燈的燭光映在她的臉上,將黑夜里她的姣好面容映照得更加令人動容,只見她的眉如遠山,如輕羅小扇的睫毛撲閃著,嘴角微微上揚,令他看失了神。
許完了愿,淺月低眉頷首,將手中的花燈放進面前的河水里,然后用手劃了劃水,讓它能漂得更遠些。
看著自己的花燈隨水漂向了遠處,淺月這才回過頭,卻正好與盯著她看的江旻銳對上了眼,他的眼里盡是河中花燈的折影,淺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卻見他手中仍拿著方才的那盞花燈。
“王爺怎么不放花燈許個愿?”
淺月的一番話喚醒了出神的江旻銳,“王妃許了什么愿?”
“許的愿是在心里說給織女聽的,說出來可就不靈了驗了。”淺月認真道。
“那本王的心愿就是,王妃許的愿望即便說出來后也能靈驗。”江旻銳說罷,將手中的花燈放到河里,繼續看著淺月。
淺月被他頗有些無賴的舉動逗笑,既然如此,“我的心愿就是,這一世能和王爺永遠在一起。”
“只這一世么?”江旻銳挑眉,有些不悅,“要本王說,咱們得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才是。”
“生生世世太過于遙不可及了,”淺月回過頭,盯著被燈火如豆的花燈映得無比亮堂的河水,“先就只說這一世,我能與王爺攜手白頭就好了。”
江旻銳看著她難得的一副認真模樣,伸手攬過她,“好,本王答應你,一定會和你攜手白頭的。”
“這是承諾么?”淺月輕輕笑了一聲,冷不丁問了這么一句。
江旻銳自然答是,可卻聽淺月有些質疑,“王爺對我許下那么多的承諾,到時可別一個都兌現不了。”
“不會,”江旻銳摟著她,從未像如今這般堅定,“咱們這一生還有那么長,你不用怕我兌現不了承諾。”
他說的不錯,這一生太長了,他們還有很多時間,可能會有爭吵,會有誤會,他們會有孩子,會兒孫滿堂,接下來的日子可能會過得行云流水,也可能會過得崎嶇坎坷,可他們還是真真切切攜手并肩地走著,既然如此,又何必想著未來的林林總總,現實是溫暖美滿的,就已經足夠。
漆黑的空中煙花綻放,映在每一個善男信女的臉上,皆是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