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月不知自己最終是如何走出得意樓,回到棲雪閣的。
耳邊一直回繞著燕月的那幾句話。
她說三宮六院的粉黛佳麗酥骨魅人,她反駁即便如此,江旻銳說過一生一世只愛她一人。
可她說圣上即便再愛皇后,后宮也不是空無一人,還有賢、德二妃為他育有兒女,她不再反駁了,因為不知該如何反駁,因為她的心里已經承認了燕月是對的,所以在她一句“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中奪門而出。
她好像真的做不到像溫甯華那樣,別說溫甯華了,連柳舒姝那樣她都做不到。或許是因為顧珩只有方憶嵐一位妻子,所以從小到大她都以為一個男人只能娶一位夫人,所以在她的觀念里,那些擁有三妻四妾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可如今她才發現,一個名門望族的男子沒有三妻四妾那才足夠令人非議。
那么究竟要不要應了燕月的請求幫她一把?可自己究竟該如何幫?自己不過一介女流之輩,怎會有什么能力去左右圣上的決定?
“不是說去得意樓買了只烤鴨回來么?怎么見你兩手空空的就回來了?”江旻銳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調侃道。
淺月這才想起她去得意樓的目的,暗自懊惱自己走得太急忘了此事,正欲想些什么理由解釋一番,只見松韻提著一只荷葉包著的烤鴨進了屋,“得意樓今兒個生意好,等了幾輪才等到這么只烤鴨來,王妃倒是想見王爺心急先回來了,可留奴婢在那兒好等。”松韻替淺月打著圓場。
是了,她竟然都忘了自己此行還帶著松韻的,暗暗在心里夸贊了松韻機靈。
“王妃總是這么得隴望蜀,你又不是不知道。”江旻銳嘲笑著淺月,示意松韻退下。她今兒個難得的沒有反擊他方才嘲笑她的話語,江旻銳頓時覺得他有些不對勁兒,“你今日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淺月想對他道自己無事,可對上江旻銳的眼,卻想問他一句求得一個安穩,“王爺究竟對儲位有意與否?”
江旻銳明顯愣了一愣,坐至淺月身邊,“為何突然這么問?”
“我只是因為,今日在得意樓聽聞,皇上也晉了秦王為一等親王,那豈不就與王爺平起平坐了么?此前皇上還狠批了秦王一番,那如今晉封又是為何意?”淺月不慌不亂地解釋著,“若王爺有意于儲位,那秦王此番不就是一個威脅?”
“威脅倒不至于,”江旻銳一口飲盡淺月為他斟的幽蘭甘露,“只是本王并不希望你為此思慮那么多,王妃只需靜候結果便好,至于過程就并不用去在意。”
他看向淺月的眼里,帶著窗外初霽的陽光,只是這陽光并未能如他所愿地照進淺月的心里,他至今都不愿同她道出一個選擇,也不愿讓她有個準備,最后是生是死,總要讓她有所準備才是。
既然他不愿同她講明,那她就自己選擇自己的結局好了。淺月心下已經有了選擇與答案。
這日,呂太醫前來請脈。
撫著淺月穩健有力的脈搏,呂太醫甚是寬慰,不僅僅是寬慰淺月的身子終于調理好了,更是寬慰自己這把老骨頭終于不用再被江旻銳折騰了。
“有一事,微臣得向王妃說明白了,”呂太醫向淺月請示著,“前些日子王妃說胸悶頭疼,微臣拿了幾個香包來讓人掛在屋里,不知王妃可還記得?”
“記得記得,呂太醫何故提起此事?”幾日前淺月經常感到頭暈不適,胸口也悶悶的,請了呂太醫來,可他卻說并無大礙,開幾服藥喝了便好,可淺月實在是不愿喝湯藥了,讓呂太醫想別的法子,呂太醫這才拿了幾個小香包來,說讓掛在屋子里或者帶在身上,時刻聞聞,五日后頭疼就好了些,淺月見著香包也挺好聞的,這么多天了都一直掛著。
“也沒什么,只是里面一味香草,王妃還需留心。”呂太醫緩緩交待道:“此香草名為零陵香,主治頭疼傷寒、胸腹脹滿,性溫、無毒,香氣濃郁,是上佳的香草。”
“您說了這么多,到底想讓我留心些什么?”淺月有些受不了呂太醫的啰嗦,開門見山地直接問道。
“王妃喜歡零陵香的味道時常帶在身上并無壞處,只是零陵香乃孕婦禁用之物,所以王妃一旦有任何懷孕的征兆,一定要將其取下遠離才是。”呂太醫一語中的,說的淺月心驚膽戰。
心驚膽戰的同時也心生一計,趕忙問道:“不知呂太醫可否為我指明這零陵香長何樣,來日我讓她們把這香草從香包中剔除便可了。”說罷,讓松韻拿來一把小剪子,將床幃上掛著的一個香包取下剪開,讓呂太醫指明。
只見呂太醫捻出一支扭曲不直的灰綠色枯草,拿到淺月面前細細供她查看,即便拿在手中,馥郁的香氣也直直飄入淺月的鼻腔,本是她極為喜愛的香氣,可自打方才呂太醫說了其禁忌之后,淺月是再也喜歡不起來。
送走了呂太醫,遣退了屋里伺候著的侍婢,獨留松韻在側,命她取下房內所有呂太醫拿來的香包,一一剪開,取出里面裝有的零陵香來。
“王妃這是做什么?”松韻照著淺月吩咐的做了,本以為她會如自己向呂太醫說的那般將此扔棄,卻見淺月拿了布料來縫縫補補著什么。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現在就先別問,好好照著我的吩咐做,也千萬別讓別人知道。”淺月忙著手里的活計,絲毫沒有注意到松韻此刻擔憂她的神色。松韻也知道,如今時局不穩,淺月想做些什么,可她就怕她引火上身,最后落得個悲慘的下場。
即便松韻之后一言不發地剔出了所有香包中的零陵香,可還是被淺月趕了出去,站在屋門外張望著,就希望此刻江旻銳能夠趕來,她也能阻止淺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可是江旻銳并沒有來,此刻的他正忙于私下會見一些朝廷重臣,如今江旻錦因著楚葭小產而被江季桓以寬慰為由晉封了一等親王,看起來似乎是江季桓不再在意那日朝堂之上眾位老臣的爭執,可事實上,他們誰也揣測不清江季桓的真正用意是如何,秦王江旻錦似乎正在恢復自己以往的勢力,許多本就搖擺不定的老臣又開始倒戈。
這些朝堂之上的風言風語,都是燕月隔幾日寫了密信留在得意樓,松韻借買酒菜的事由偷偷跑去拿了給淺月看的。楚葭小產的事實在是可疑極了,不僅如此,連這個身孕也來的十分蹊蹺,怎么恰好在江旻錦被江季桓呵斥之后就懷孕了?江旻錦還因其小產晉了爵,可江旻銳那日說江旻錦也是肝腸寸斷的話并不像假話,幾次看到他望向楚葭眼中的愛意也不假。那么這中間究竟還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秦王江旻錦,賢妃汪氏之獨子,自小飽讀詩書,四書五經六藝樣樣精通,是皇城中有名的才子,也是無數皇城的閨中少女傾慕幻想的如意郎君,他這一生按部就班,中規蹈矩,每一步都照著圣上江季桓為他安排的道路一步一步地走著,知禮教、曉謙恭,可唯一做過的一件沖動的事,就是求江季桓讓他娶楚葭。
雖然是她嫁入穆王府多年前的事,可如此轟動一時的事淺月也是有所耳聞,據說江季桓為了讓江旻錦放棄娶楚葭的心思,曾讓他答應從此不慕權勢、不逐權位、不覬皇位就行。至于結果,眾所周知,他娶到了楚葭,并且,如今還是朝堂中權勢最大的一位王爺。
而楚葭,就是他一輩子的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