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里的人會說：“我們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會先來。”
搬家的時候，季節已經是晚秋。
我初升高那年，弟弟初二那年，姐姐剛畢業那年，是搬店那年。
臨近搬店最后期限的幾天，多看幾眼太久沒人睡的房間，窗戶掛滿蜘蛛絲，門鎖也壞了，里面留著姐姐的書，一箱箱的從小學到現在的書堆在走廊過道上。
離開的前一天晚上下雨了。是那場人人說的一場秋雨一場寒，店里稀客不見，熟客不顯，媽媽像往常得空時就會調到法制頻道看節目，爸爸坐在客廳正中央的餐桌上趴著，喝茶抽煙，完了，趴著打盹。我和弟弟在小包間里寫作業，早一步寫完作業的我就偷偷探出窗戶看電視。
大家都不怎么說話，雨只是嘀嗒嘀嗒搭在擋雨的帳篷。
“哎喲！羅湛～沒書讀了你，沒生意做了，怎么弄啊？”爸爸突然長聲道怨嘆氣。
“把你賣了都沒錢讀書啊……”媽媽開玩笑不緊不慢地接了句。
不讀書？這豈不是像電視劇里演的悲劇，家道中落，小兒無書，接下來是三餐咸菜點白粥……
“在這里租他阿賴的店，干了這么多年，好在賺了錢做了自己的屋，不然這一叫到期不續，讓搬，突然間，都不知道去哪住，沒地方去，這可死火了……壞事了。”媽媽感嘆安慰自己無奈地說著，“放在以前沒屋住，怕是要去求我媽你外婆那借住段時間，很麻煩搞。”
穿好雨衣，騎上我們的單車，把手電筒安裝在老爸固定的圈環中，下雨天打雷路燈被打滅也不怕摸不清路。
我和弟弟踩著車騎回了家。各自洗漱，回房，我想明天早上應該會看到店里有收拾離開的痕跡。我是喜更多一點。因為我也可以體驗一下搬家的感覺了，與其說是搬店不如說是搬家，在那個地方我們奮斗過的每一夜都是煎熬和收獲，都有愉快混進不愉快的時刻，所以多多少少還是會有點不舍。把店里的照片發給姐姐，和她聊了幾句就睡覺了。
第二天早上我煮完早餐，弟弟和我不是同一所中學，他的學校離家較近，早讀時間沒那么早，我吃完早餐得敲他窗戶把他喊起來，我就去上學了。
家里的客廳只放了一輛媽媽的摩托車，爸爸那輛古董車不在，猜不出來是為什么。從早晨鄉間的小路一路騎出來，已然是晝短夜長的初冬，能感覺到霧氣給的微微的清涼敷在臉上，大爺砧板上的肉骨哆哆，大刀落砧板，秤砣一撥二兩，菜販大娘吆喝兩聲：蘿卜青菜，上床蘿卜下床姜，冬日滋潤又暖陽；左手貨右手錢。
不過是聽不膩的清晨。從家到店的路程十五分鐘騎上來，先開小門，再進去打開兩扇大鐵門，單車推進來，把門關好，免得被路上的瘋子闖進來干壞事。
坐在里面我有些呆，想到今天下午我就不用回這了。我不用再回答我的同學“我爸爸是開飯館的，是個廚師”。好像輕松了，可是爸爸媽媽也即將是個無業游名，用他們話講就是：坐吃空山，早晚喝西北風！又想起昨晚姐姐說的那些擔心話，是個人，會驚的。
今天是個好天氣，上完黃昏讀五點了，我從學校騎著單車，在店對面的馬路轉角看著一整排的紅椅子木桌子搬上車，收廢鐵廢紙的三輪車一捆一捆地掂著幾斤幾兩，三五六個人進進出出，忙里忙外，吃力的馬步把冰箱抬上后車廂……
最后一切的塵與腐都像那輛破舊生銹的自行車作出告別舊時光一樣狠狠地丟上了收破爛的三輪車，隨它重熔新生。
店里的三臺冰箱被安置在客廳，桌子腿椅子手塞在客廳角落，碗具臉盆大鐵鍋煤氣罐統統要給它們安家，整個家被塞得滿滿當當，可是卻沒有滿足感。相反地，這些閑置的東西增加了空虛感。
搬店的第一天晚飯——
“羅湛，去冰箱里找份魷魚啊，今晚把它炒了吃，再炒個小菜，搞個西紅柿雞蛋湯，你去煮，我累了，要休息一下。”她分著鍋碗瓢盆，手里的活沒停下。
“哦……”我哪能拒絕，那會顯得我好不懂事的。
在后院洗菜時，有陣風吹過來，那種解放的感覺會涌上小孩的心頭，同理，這種失業的感覺就會抹上爸爸的心頭。
“這湯淡了點，放鹽了嗎？”大概是看氣氛太安靜了，媽媽覺得該說點啥了吧。
“唉呀，沒錢買鹽了。少吃點鹽也是好的哦，羅湛——羅湛吶，你明天還去讀書嗎？”爸爸一邊挑著小菜里的蒜吃，一邊打趣道。
我不說話。弟弟嘲笑般看了我一眼。
“現在是坐吃空山吶，不過干了這么多年，當作休息休息吧……”媽媽喝完碗里最后一口湯，順過了爸爸的碗去舀飯。
“不要舀多，累得沒什么胃口。”
“羅湛吶，羅嘉明，要喝西北風咯，哈哈哈哈……”爸爸假笑式地放開了。
“聽到沒有，喝西北風了哇。”弟弟和我互相點醒。
“張開嘴就可以喝了。”爸爸接過舀好飯的碗。
媽媽做樣子把嘴巴張得大大給我們看。
爸爸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飯，冷不丁地一個人走去客廳了，一定會抽煙的。
吃完晚飯，我洗完碗，接著去沖涼，我體驗到了一種家的感覺。該怎么形容呢？如果你是廣東人或者你看過《外來媳婦本地郎》就明白吧。他們晚飯后有人在沖涼時，客廳里一定有人在，或者說整個家里一定有其他動靜。
這種動靜的另外一個名字大概叫陪伴吧。
這是我一直以為的家的感覺。在自己房里踏踏實實地寫作業，不會突然忙不過來被喊去端盤子洗菜。
用陳奕迅《shallwetalk》的一句歌詞說：“孩童只盼望歡樂，大人只知道期望”。
如果有天在人生路上，失業不幸光顧了我們，希望我們有幸能以孩童的視角去發現停下來的靜謐歡樂，一直追著期望跑，會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