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點小心思自是瞞不過戚柏,“我不會讓女兒嫁入皇室,你趁早歇了那些想法。”說罷頓了頓,“你若是還沒用飯便坐下一起,不想用就回房。”
有幾個人對著自己的正室太太是如此講話的?
沈氏自嘲一笑,有心想為自己女兒爭取一句,又唯恐說多了再引這人不耐煩,遂咬牙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戚柏這才方抬頭看向敞開的門,秋意漸濃,現下連蟬鳴也聽不到,院里的風穿堂而過,激的人面目頓時清明。
他看到院子里那棵細細的銀杏樹。
那樹不好活,如今栽樹的人還沒等它好好長大,自己先走了。
他眼眶微熱,一室孤寂,可他不愿把沈氏留下一起。
素兒會更不高興。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沈氏,可他沒有徹查。人年紀大了,漸漸開始畏手畏腳。
多種情緒多個人都是牽扯,他如何能罔顧任何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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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我們什么時候回家?”
酒樓正堂,戚素還在最后一遍核著今日的收入,就聽到旁邊坐著的胖弟弟如此問道。
戚素兩手不停,目光也不曾從賬本上移開,只捏了捏弟弟的小臉,頭也不抬地回道,“等姐姐算完這遍就好,還有小寶,以后不管有人沒人,你都不能在外面叫我阿姐了,得叫哥哥知道么?”
“那哥哥,我們什么時候回京城的家?”
“京城?我們京城哪有家?”戚素一邊打著算盤一邊無意識回到。
須臾,她突然反應過來弟弟剛剛說了什么,轉過頭來睜大眼睛看著弟弟,“小寶,你剛剛說什么?回哪里的家?”
小孩子的記憶往往是跳躍的很快的,小寶歪頭疑惑了半晌,不曉得姐姐問自己的是哪一句,只用手指了指酒樓的北邊,道,“困,睡覺。”
戚素也明白對剛學會說話的小孩子來說,能說出長句子就很不錯了。
她確信自己方才沒有聽錯,小寶是真的口齒清楚地說出了“京城”二字。小寶自她穿過來之后,就一直與她待在柳州的管轄地帶,自然不會有人在他面前提過京城。
那么,就只有一個可能,他們本就是京城的人。
正暗自想著是不是要找誰打聽一下京城有沒有勛貴人家丟了兒子女兒的,余光就見有人邁步從正門進來。
她下意識回道,“客官我們已經打……掌柜的?”
俞蒔喬還穿的是上午那件月白色的衫子,見她看過來,朝她點了點頭。
“這個時辰……是有什么重要事要安頓的嗎?”自中午飯店過去,他就把酒樓的攤子都交給她,說是要去一店走一遭。
“沒什么事,這邊事比較多,明天開業第二天我怕你應付不來,索性今晚還宿在這。”
戚素點點頭表示知曉,“那您去歇息吧。”
俞蒔喬走到近前,看看她面前的賬本和算盤,聽到她的回答后說道,“今日進賬這么多?還沒核完?”
“進賬是不少,只我害怕算錯,所以多算了幾遍。”反正全是加法。
俞蒔喬點點頭,卻并沒朝后面的廂房走,而是一折來到了她身邊,“你算吧,我等著你。”
戚素倒不是緊張,畢竟最難不過加減法,倒沒什么“啊領導要來視察工作我該怎么辦好害怕出錯”的想法,只聽得他這句“我等著你”不知為何有些局促。
“您干坐著怕是有些無聊吧,我算著數目不能同您聊天,您還是去歇著吧。”
“嫌我礙事?”
“那倒沒有……”
“那就無所謂了,既你不嫌我礙事,我就在一旁看著你算便好。”
戚素只好妥協,“您請便吧……”
于是低下頭專注手中的事。
俞蒔喬就站在她旁邊,看著姑娘家細白的手在算盤上撥來撥去,他第一次覺得原來算賬也是件這么好看的事。
她進店這么久了,好像自己還是第一次這么認真看她做事的樣子。
確如劉先生所說,這種速度,完全是像是個中老手。
他甚至不敢想,若是這個人去了別家會發生什么。
即便真是老三或老七的人,他也得心甘情愿留下她。俞蒔喬荒謬地想到。
“好了。”須臾,傳來少女刻意加粗后的聲音。
“我能看看么?”俞蒔喬問道。
“自然,請掌柜的過目。”雙手奉上。
然俞蒔喬卻不接那賬本,而是把目光落在旁邊的一張勾畫的潦草的紙上。
“那是什么?”
“啊……那個是——”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見他動作十分迅速的從自己的胳膊肘下抽出了那張紙。
戚素內心捂臉哀嚎,那紙上是她用復式記賬寫的分錄啊……都怪自己手太賤,這下要怎么解釋那滿紙的借和貸……
“這上面……”
戚素的心頓時提起……
“……寫的是什么?”
呼出一口氣。
“只是我閑時亂涂的,沒什么實際意義。”
“戚素。”只聽俞蒔喬在頭頂喊道。
“嗯?”
“你當我是傻子么?”
戚素:……
“……不敢。”
“這庫錢兩個字我認得,票號兩個字我也認得,前頭借和貸我都認得,可這連在一起——”說著從那紙上抬起頭來直視她,“又是個什么說法呢?”
他雙眼明亮,似有洞察人心的穿透力,戚素莫名其妙的不想編瞎話騙他。
“這紙我先帶回去,你想好怎么說了來我的屋里找我,要是編的瞎話就甭說了,我也不想聽。”
戚素心想既是瞎話又怎么會讓你看出來是瞎話,卻還是底氣不足回道:“是。”
“千萬要想好了再來同我說,曉得了?”
戚素如小雞啄米般不斷點頭。
俞蒔喬像是終于滿意,折了折手中寫的亂七八糟的紙,又從戚素手里抄起賬本,轉身走了。
戚素懊惱捶桌。
在矮凳上坐著的小寶聞聲抬頭,“阿姐?怎么了?”
“沒事,小寶玩你的。”
卻是連小寶又叫錯稱呼都未曾注意到。
“哦。”復又乖巧的低頭繼續在紙上畫自己的大作。
戚素拍了拍自己的鐵銹腦袋。
傻是真傻啊,方才為何就不知拿小寶當擋箭牌?直接推說是小寶亂畫的不就好?
但戚素卻又覺得,即便如此回他,那人還是會有所懷疑,終究仍是一樣的結果。
歸根究底,還是那人太精明。
年紀輕輕便能在這樣繁華富庶的柳州城站住腳,還能混到風生水起的地步,她早該知道,除卻身世,這人定也不是個簡單的。
啊啊啊眼下還是要先想想怎么個胡謅法!!!
要不實話實說……不行,會被當成怪物殺掉。
不能說的太假,也不能全說真話,壞事就壞在方才一副心虛的表情。
若是她坦坦蕩蕩,就不會有這么多的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