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蘿手中正提著一把雕花鏤空的風(fēng)燈，斜刺里忽然出現(xiàn)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仿似整團(tuán)墨里綻開一朵白。她反射性地掙扎著，口中吱唔作響，安安穩(wěn)穩(wěn)提著的精致的雕花風(fēng)燈也掉在了地上。

“別出聲！”壓抑的聲音不辨男女。

阿蘿一愣，隨即猛點頭。

“我松開手，你要是敢叫出聲……”

阿蘿連忙搖頭，掙扎的動作暫停，示意自己不敢。

蘇緩慢慢松開手，嘴唇輕輕貼在阿蘿耳邊，問：“蘇家小姐在何處？”

“沐……云軒……”阿蘿聲音顫抖：“我……我?guī)闳ァ?/p>

阿蘿心驚膽顫地領(lǐng)著蘇緩沿著僻靜小路，十分順利地一路摸到了沐云軒，蘇緩順手一劈，把阿蘿拖到了花叢底下，黑暗中也看不到這兒藏著個人。

然后蘇緩瞇著眼觀察院中丫鬟來來往往，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恼业搅酥髋P。當(dāng)院中最后一盞燈也熄滅了，蘇緩徑直走去，輕巧地推開房門。屋里靜悄悄的，然而奇怪的是，房前并沒有值夜丫鬟守著。

“你來了?！焙焹?nèi)傳來一名女子溫婉的聲音：“今日怎的如此早？”

當(dāng)聽到聲音的那一刻，蘇緩激動得雙手微微顫抖。

是三姐！

三姐什么意思？

蘇緩焦急地奔上前，激動又抑制地打量背對著她的女子。

“怎么了？阿清？”蘇曦轉(zhuǎn)過身子，正對上蘇緩激動壓抑的目光，一時怔住。

“小……七？”蘇曦慢慢地伸出手，白皙柔滑的指尖碰上蘇緩冰涼的臉，眼中含著釋然和欣慰，道：“你……出關(guān)了？”

蘇緩點點頭，慢慢地蹲下身子，讓蘇曦好好的看著。只是一瞬，蘇曦眼中蘊(yùn)著朦朧水霧，霎時淚流如注，光潔姣好的臉龐上落下淚痕，溫順低頭看著眼前的人兒，哽咽道：“太……太好了……”溫婉哽咽的聲音里含著能讓蘇緩清晰察覺到的痛苦，欣慰，悲傷和希望。

“三姐……我……”

蘇緩抿住唇，感受到頭頂上滴下來什么濕潤潤的東西，劃過她緊繃的臉頰，一滴一滴如同雨聲過后的屋檐下，不停斷的悲鳴。

“阿爹阿娘……走之前……還對我說……七兒回來……就好了……”蘇曦癡癡的看著傷心欲絕的蘇緩，清澈醉人的眸底染上一層迷霧，瞧不真切。

“蘇家……是因為……什么……”

“我……們……都不知道……”

“那日……我……正好……去觀中上香……”

“可是……他們都……”

“蘇家……只能靠你了……”

“小七……”

蘇緩低著頭呆愣愣地從安國公府里出來，街上的泛著迷離艷色的火紅燈籠隨著風(fēng)吹，一晃一晃的，若有若無映著她那張蒼白恍惚的臉。腦海中卻一直回蕩著三姐的絮絮耳語，悲切的哀聲。

沒有她在府里的時候，三姐就是家里小輩的主心骨，但她們二人卻也是眾姐妹中玩得最近的。蘇家是一個江湖世家，并不是正兒八經(jīng)的鐘鳴鼎食的名門。子女幾人從小就學(xué)習(xí)內(nèi)功心法，女孩子的課程也不是名門閨秀學(xué)做女紅刺繡那一套。在她舞出一套蘇家絕學(xué)劍法后，蘇父曾經(jīng)撫掌大笑道：“我蘇家的女兒，就該是如此！”只是三姐不愛武裝偏愛紅妝，在得知蘇家的內(nèi)功心法須得于棺材中練成后，更是失了興趣，從此一心專研針法，倒是頗有造詣，聲傳十里。

三姐猶帶悔恨不甘的聲音清清楚楚地響在耳畔，震耳欲聾：“悔不該……爹娘……我真是無用！若是我有武功……悔不該！”

蘇緩恍恍惚惚地回到客棧，向值夜的伙計要一壇酒，翻到屋頂上去。

星云密布，發(fā)光發(fā)亮的萬千珍珠忽隱忽現(xiàn)。蘇緩舉酒一杯：“敬阿爹?！?/p>

“這一杯……敬阿娘?！?/p>

“敬大哥……小九……”

蘇緩在天蒙蒙亮的時候，就騎著她那匹棗紅色的馬去往十里外的靈允寺。而此時，安國公府里一輛青布幔馬車慢悠悠的從偏門出來，車內(nèi)傳來蘇曦溫婉的聲音：“去靈允寺罷?！?/p>

昨夜時間短暫，有些事不及當(dāng)面細(xì)說，兩人便約在了靈允寺。

等蘇曦到了的時候，蘇緩已經(jīng)在寺院后庭的小亭中飲盡一盞茶。蘇曦提起裙擺，登上石梯，一眼就望見正無意識捏著衣角的人。見她來了，蘇緩連忙起身遞上一壺溫?zé)岬牟杷?。蘇曦笑笑，兩人面對面坐下。

靜默了一會兒，蘇曦忽然對著身后道：“拿來罷?！?/p>

一名隱身的暗衛(wèi)立刻出現(xiàn)，手中捧著一圈竹簡，中間系著一條紅繩。

“這是？”蘇緩面帶不解。

蘇曦從暗衛(wèi)手里接過竹簡，放在石桌上，仔細(xì)攤開，聞言頓了頓，道：“這是蘇家滅門案的卷宗?！?/p>

蘇緩凝神看去。蘇曦指著一處，道：“三年前……大理寺接手了這件案子，最后卻……不了了之?！闭f到“不了了之”，蘇曦的聲音有些顫抖，平定了翻涌而來的情緒，又道：“但最有嫌疑的是涼州張家?！碧K曦看了蘇緩一眼，道：“你……閉關(guān)后，阿爹曾與之有過爭執(zhí)?！?/p>

蘇緩默然，她閉關(guān)前曾要求阿爹解了她與張家公子的親事。

蘇曦又繼續(xù)道：“我……沒有什么武功。也做不好這些，只盼著你出關(guān)來……阿爹在涼州有一名好友……喚劉巖，也許……你可以找他……”

蘇緩默默地記下卷宗里提到的人名，過了一會兒，又問：“三姐，你是從何處得來這些消息的？”

蘇曦忽地紅了臉，沉默了一會兒，聲音如蚊子般細(xì)吶：“是……是果郡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