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緩離了荷池，并沒有直接回明竹軒，而是帶著兩個丫鬟慢悠悠的在劉府后花園里晃蕩。劉府下人雖然年前裁剪了很多，但留下的人做事仍是認(rèn)真，偌大的劉府被打理得井井有條。就算有連著半月的雨，地上也是整潔干凈，絲毫不見被雨打落的枯枝殘花。

突然聽見一陣匆匆的腳步聲，響在這只剩雨聲的花園里，是很突兀的。

誰會在這天氣急匆匆地過來呢？

蘇緩抬頭望去，正見著劉管家冒著雨匆匆穿過花園。見到正撐著傘的蘇緩，一愣，忙行禮道：“問姑娘安。”

蘇緩讓阿桃遞給劉管家一把傘，劉管家恭敬的伸手接過，只是臉上急色是遮掩不住的。

蘇緩也不欲擾了劉管家的事務(wù)，便道：“劉管家你且去罷。”

劉管家俯身答道：“多謝姑娘。只是……姑娘…可是要出府？若想出府走走，便從側(cè)門過去罷。”

蘇緩有些疑惑，問道：“府中可是出了甚么事？”

劉管家恭敬答道：“無甚要緊事。只是府前圍了些流民。從側(cè)門出要安穩(wěn)方便些。”

“哦…”蘇緩若有所思。

劉管家又是匆匆一禮，告了罪，便急匆匆地往書房去了。

“我們?nèi)ジ翱纯戳T，阿桃阿綠。”蘇緩沉聲道。

“那些個流民有甚么看頭！”阿桃皺著眉頭，滿臉不忿。又急忙出聲，“姑娘，我們還是回去罷。”

蘇緩搖搖頭，道：“阿桃，你既不愿，便回去罷。有阿綠跟著我便是了。”

說罷，蘇緩便招著阿綠走了。在蘇緩眼里，人本就沒有什么三六九等。就像她待三姐，待阿桃阿綠，待薛杉，并沒有什么身份的差別對待。若要說真有一些不同的話，只在于關(guān)系的親疏遠近罷了。

然而她的想法并不是所有人的想法，她也沒必要要求身邊的人必須和她一樣。人的周遭境遇不同，想法自然會有偏差，這點沒有人可以否認(rèn)。

眼見著蘇緩就要沒了身影，阿桃狠狠一跺腳，到底不情不愿的跟了上去。

“姑娘且等等奴婢……”

蘇緩站在門前，望著衣衫襤褸面色肌黃的流民發(fā)怔。這連綿不絕的下了半個月的雨，來的突兀，也長得讓人心驚。就像是龍王突然心血來潮開了一場賭局，雷公電母上趕著下注，半個月后又突然開盤。對龍王而言，這不過是一時興起的新玩法，但對世人而言，卻像一場天降的災(zāi)禍，多少人因此傾家蕩產(chǎn)，骨肉流離。

“公子……賞口飯吧……”

這是吊著一口氣的老嫗。

顫顫巍巍的身軀無力地摔在地上。

“公子哥哥……我餓……”

這是面黃肌瘦的孩童。

清澈黯淡的眼中含著最單純的渴望。

蘇緩仰著頭，閉了閉眼。

世間沒有憐憫能挽救的苦難。

沒有施舍能給予的生存。

這是半個月的雨所帶來的。

奔波流離的災(zāi)民。

岌岌可危的生命。

眼見著府中的家丁快攔不住洶涌捅擠的流民，劉三眼疾手快地關(guān)上了門。

劉管家匆匆忙忙地領(lǐng)著家丁往府門前趕來。眾多家丁的手中扛著一袋袋糙米，干燥的柴火，石架和陶鍋陶碗。

他們放下了石架，蓋上了陶鍋，點起了柴火。

蘇緩轉(zhuǎn)身，一言不發(fā)地離開。就連平日話最多的阿桃也什么話都沒說，亦步亦趨地跟著蘇緩。

“公子，二小姐在里間候著呢。”

蘇緩腳步一頓，問道：“二小姐？”

“是，老爺?shù)氖L女。”阿綠低著頭，平平正正地答道。

“不過老爺最是寵愛二小姐了。”阿桃狠狠瞪了阿綠一眼，竄上前來。

阿綠的頭埋得更低了，雙手不安地絞著衣角，訥訥道：“是，是。”

蘇緩抬步入內(nèi)，只見屋內(nèi)主位上早已坐著個綠衣少女，聽見聲音抬頭望來。鵝蛋似的臉上帶著幾分未脫的稚意，眼神清亮果斷，是個雷厲風(fēng)行的模子，只是眉間隱隱的燥意生生地把七分的美砍成了三分。

“蘇七見過二小姐。”

蘇緩拱手行禮。

“嘻嘻……”劉瑩瑩一蹦一跳地從主位上下來，靠近蘇緩的耳朵，嬉笑道：“蘇姐姐，你便不必瞞我了。”

說罷還做了個鬼臉。

“二小姐。”蘇緩抿著唇。

“蘇姐姐剛來府中，還住得習(xí)慣罷？阿爹也真是的，把蘇姐姐一個人丟在這冷冰冰的明竹軒，卻總往阿…呃…二娘屋子里跑。”劉瑩瑩一臉不滿，嘟著嘴，又道，“連一件像樣兒衣裳也不與蘇姐姐，倒委屈了蘇姐姐還穿著幾年前的舊衣。阿碧穿得都比蘇姐姐好呢。是罷，阿碧？”

劉瑩瑩轉(zhuǎn)頭，喚著侍立在身邊的婢女。阿碧低著頭，款款一福，沒有貿(mào)然開口答話，瞧著是個本分的樣子。

蘇緩因著流民的事，心中尚存幾分悲意。見著劉瑩瑩一幅當(dāng)家主人的架勢，也失了應(yīng)付的興趣，只淡淡道：“二小姐言重了。”

劉瑩瑩瞇了瞇眼，忽地大叫：“哎呀！蘇姐姐回來這許久，也不見丫鬟奉茶。這丫鬟怎地如此憊懶？我非得好好收拾她！”又向著靜靜站在蘇緩身后的兩人問道：“阿桃阿綠，你們可知奉茶丫頭是誰？”

阿桃脆聲答道：“回二小姐的話，是炊事房的小紅。”

“嗯，小紅。”阿綠聲音低低的。

“阿碧，去把小紅帶上來罷。”劉瑩瑩轉(zhuǎn)頭吩咐，又笑嘻嘻地對蘇緩道，“蘇姐姐就是太溫柔了，才惹得這些個藐視主子的丫頭。今兒就由我來幫蘇姐姐一把罷。”

話正說著，阿碧已爽快地提了小紅上來。小紅被阿碧一路領(lǐng)著到了正堂，心中十分惶恐，沾滿了煙灰的雙手也不知何處安放，只覺得自己亂糟糟的模樣著實礙眼。

“小紅？誰給你的膽子藐視主子？”劉瑩瑩厲聲問道。

小紅茫然地抬起頭，灰撲撲的臉上有幾分慌亂，呆呆道：“奴婢沒有……”

“休得狡辯！”

“本小姐問你，你可知你家主子已經(jīng)回來了？竟躲懶不奉茶！你心中可有你的主子？！”劉瑩瑩輕蔑地看著如同鍋灰一樣的小紅，臉上掛著明明白白的厭惡，“先打二十大板罷！”

小紅聽明白了“不奉茶”和“二十大板”，臉色煞白。

二十大板下去焉有命在？！

她拼命地?fù)u頭：“奴婢沒有！只是廚房里沒有柴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