鬢白老者瞳孔微縮，背向道童不知在想些什么。

道童見八長老半晌未曾開口說話，忍不住抬頭看了對方道袍上的陰陽魚一眼：“八長老...”

鬢白老者頭也不回：“你去通知七長老一聲，就說我在掌門那里等他有要事相商。”

道童聞聲急忙抬手做稽：“是。”說完便急匆匆走出大殿內。

鬢白老者微微嘆息一聲：“真是多事之秋啊...”隨即緩緩變淡，消失大殿之內。

算算日子，再過些時日便是年底天師道新人大比。不過此次大比與往日卻有了些許不同，會有其他門派弟子同來參加，蜀山正在此行之列。若是金華的事兒傳開，以門內某些暴脾氣的性子，這搞不好新人大比會變成門派大比，哪家誰心里不舒服地，恐怕會上臺找個痛快。

龍虎山天師道早已聞名遐邇，但鮮為人知地是龍虎山上還有一處金丹道人的修行圣地——鳳凰臺。

此時，龍虎山第三十一代掌門張啟年正雙手高舉頭頂吐納修行。一襲黑白素衣，面頰皺紋許深的他，距離傳說中的羽化飛升也就差了一道門檻，說他是天底下修為最高的修道人也毫不為過。

這時，鬢白老者八長老的身影緩緩出現在鳳凰臺一側。

掌門張啟年嘴角微動：“你來了...”

八長老仰頭看了看天上燦爛星河，微微皺了皺眉頭：“汴京那位的要求，我已經盡數吩咐下去了，過些日子我會親自過去待一段時間。”說完，雙手背負身后，挪步走到了掌門跟前。

八長老打量了一眼自家師兄的蒼老容顏，心中感慨萬千。自家已經羽化的師尊座下原本共有九名弟子，大師兄渡劫出了岔子死在了金丹天劫之下，九師弟貪戀凡俗女子自廢修為沒能熬過年歲作了黃土，六師兄死在了妖魔手里。如今剩下的，包括他在內的幾位師兄弟中，除了掌門二師兄還有希望更進一步以外，其余的再過五十年便會修為倒退，給活活熬死。

掌門張啟年緩緩收功吐了一口濁氣，睜開雙目看了八長老一眼，見其眉間有一股憂色：“怎么了？此事可是出了什么變故？”說完，雙膝收斂緩緩站了起來。

八長老摸了摸嘴角白須：“是和七師兄有些關系...”

掌門張啟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霎時思索了片刻后緩緩站起了身：“簾卷幽窗，月侵心本，夜燈清冷留痕。已暗蛩鳴斷，玉漏聲頻。”說到這兒一頓，摸了摸下頜灰須后，又轉身一臉復雜地看著八長老微微嘆息：“長把平生點撥，猶仿佛，可啟歸真。應知是，波中起伏，夢里溫存。”

八長老閉上眼，朝掌門張啟年輕輕點了點頭。他記得這是他師尊道玄真人張萬年昔日羽化時在這鳳凰臺上吹簫所作的詞，如果沒記錯，這僅是上片。

“銷魂。幾回不寐，唯此際今生，徑自沉淪。卻鏡花難了，雁影孤身。堪笑糊涂如我，虛幻也，翻作昏渾。癡癡問，人間醉后，如是紅塵？”

這時，一道充滿磁性的嗓音，從遠處隱隱傳來。

等得一聲鶴鳴過后，一灰袍淡眉老者站在鶴上緩緩落到了鳳凰臺上。

淡眉老者嘴角淺笑，沖一旁二人拱了拱手：“見過掌門師兄，八師弟。”接著又望著八長老輕聲問道：“八師弟叫我過來，可是汴京那邊兒需要幫忙么？”

八長老帶著一抹憂愁與掌門張啟年相視一眼，后者卻是撇了撇嘴示意他但說無妨。

八長老緩步走近七張老跟前，嘆息一聲后摸出一枚玉佩遞了過去：“這是我方才收到的傳訊，你且看看吧。”

七長老疑惑地瞧了八長老和掌門張啟年一眼，伸手接過隨即一邊看一邊念了出來：“金華任務失敗，小隊四人...”念到這兒，似是嗓子卡了硬物再也念不下去，唯有瞳孔微微放大。

三人一同沉默了半晌。

七長老突然一手捏碎了玉佩，雙目充血：“你確定這是真的？”

八長老雖心里有所準備，知道自家七師兄會抓狂，但還是忍不住愣了一下。隨即才不忍地點了點頭。畢生衣缽的傳人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沒了，無論換作是誰只怕都會接受不了吧？八長老想著。更何況，七長老功法較為特殊，數千天師弟子也就篩了這一個出來。

七長老怒目圓睜：“不行，這事兒我不能就這么算了，我要去蜀山討一個說法。”說完便化作一道光影而去。

一旁的掌門張啟年看著遠去的七長老朝身旁問道：“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七師弟竟然如此著急說要去蜀山？”

八長老嘆息了一聲：“邢鐵年去金華執行任務出事了，只有同行的一人傳了最后的消息回來。”

掌門張啟年正摸著自己下頜的灰須，打算聽八長老說說看是個什么事，自己也好斟酌下幫襯一二。但聽聞是七長老不日便打算公誠于眾的親傳弟子出了事，捻住灰須的雙指下意識微微用力。

掌門張啟年霎時眉頭緊皺，隨即倒吸了一口冷氣：“不行，得趕快把他攔下，若是讓他就這么去蜀山，接下來只怕會壞了協同除妖的大事。”說完，便化作一道光影朝七長老離開的方向追了出去。

八長老心中一頓。若是讓天師道和蜀山在眾門派聯誼之際決裂，只怕往后各派只會自掃門前雪，哪管別家瓦上霜。到時候這世道狼煙四起，亂成一鍋糊粥，哪里還容得下尋常百姓過活？想念此處，八長老也急忙緊隨而去。

天師道察覺世道變化導致妖魔叢生，這般下去不是個辦法，所以打算借年底比武之際召集各個名門古派主事兒的人，聚在一起商議往后的對策，最為關鍵的是各自利益的劃分。但沒曾想到的是這中途竟會因為一個小人物，不得不做出一定的調整和改變。不管誰是誰非，這天師道又有一脈衰落，已是必然。

蜀山必須得給一個說法，且不能影響大局，這是掌門張啟年心中給自己劃下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