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一日，掛在墻上的鐘秒針蹭蹭走著，一圈一圈昭示著時間的飛逝。李輕皖往嘴里扒拉著老媽做的燒菠菜，一邊祈禱秒針走慢一點，一邊想著自己的高中同學會是怎樣的脾性。想著想著，不自覺問了出來：“媽，我高中同學會不會都比較高傲不好相處啊？”

坐在餐桌旁同吃早飯的張絳酈聽了問話，愣了愣，隨即笑道：“想什么呢，怎么會，人家都是大城市里的孩子，教養好，肯定會和你相處得很好的。”說著，又給女兒夾了一筷子菜，“多吃些，你愛暈車，等會再吃些暈車藥。”

這時，聽到了鑰匙碰撞門鎖的聲音，緊接著，門開了，李嵩巒走了進來，“可以走了嗎？吃完沒？”

李嵩巒是李輕皖的父親，人長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丟在人群中就找不著的那種人。

“嗯，都好了。”輕皖回答，“走吧！”

李嵩巒神色平靜，仿佛即將要做的事不是送女兒去離家幾百公里的地方上學，而是像初中那樣，早上去了，中午自然會回來吃午飯。

輕皖吃了暈車藥，跟在爸爸后面，腳步輕快。能不開心嗎？長了這么大，基本都沒有邁出過這個小縣城，現在居然要去南市上高中，走出了離開這個小地方的第一步啊！

坐到車的后座上，輕皖沖媽媽揮了揮手，算是告別。車子啟動，她回頭，看到媽媽泛紅的眼眶，心里也不禁有些難受，以后就不能經常吃到媽媽做的飯菜了，弟弟去上學了，回來就發現那個經常氣他，和他打鬧，用碗里的肥肉來交換瘦肉的姐姐不見了，遠遠地離開了。

想到這里，輕皖垂下肩膀，上高中的喜氣也淡了許多。

張絳酈目送載著丈夫和女兒的車離去，女兒從未離開過自己，又是第一次住宿，她……其實女兒就在近處上一所好一點的中學就好了，一樣可以學得很好，非要跑那么遠，唉。

張絳酈往回走，收拾好情緒，回去打掃打掃家，該給兒子做飯了。又想起女兒吃飯時的問話，不禁蹙眉，女兒的同學應該會很友好吧。

因為坐的是大巴，速度比較慢，到下午五點多，車子駛入了南市。正值晚高峰，車子在車流中緩緩移動著。輕皖也不急，反慶幸有更多的時間來好好欣賞這座城市。

透過車窗，可以看到公交車站下等車的人群，三三兩兩站在一起，大多低頭看著手機。輕皖看見有一個學生模樣的男生，穿著校服，戴著白色的耳機，長長的耳機線一直延到校服上衣口袋里，腳上橙色的運動鞋在傍晚的淡淡陽光下閃著光，一晃一晃。往遠處看，是各種類型的商店，什么母嬰服裝店，藍天書城，購物中心，還有什么不動產。街上的人很多，步伐懶散的很少，大多行色匆匆，他們急著做什么呢？

輕皖想起自己的小縣城，人們從來都是不慌不忙。這就是差別吧，大城市里的人有好多事要干，如果不快一點就會被時間撒著歡兒追上，而自己的那個小地方，事情不多，完全犯不著和時間過不去。

一路的城市風景過后，隨著黑夜的降臨，車子也進站了。李嵩巒叫來一輛出租車，把行李搬了上去，打算今夜到輕皖的叔叔李嵩連家住，因為他家離學校太遠，不適合坐公交去。李嵩連本來在北市工作，因為公司調動回了南市，和自己的妻子很是恩愛。

父女二人來到李嵩連家，受到了李嵩連和妻子方漸雪的熱情款待，吃飽喝足后，李嵩巒和李嵩連兄弟聊天，不免又要喝兩杯。輕皖不喜歡酒味，想著明天開學的事，也沒有心情看電視，便回到阿姨為她準備的房間。

輕皖躺在床上，呆呆望著天花板，一想到明天要去報道，忍不住開始想，也許，她的同學是一個個“意氣風發，揮斥方遒”，其中應當會有一個頂帥的男生，和一個漂亮女生成為班草班花。輕皖想了想平日里在鏡子中看到的自己，心中難過起來，微微有些自卑。她并不漂亮，只能說是長得很順眼，樣貌卻是掉在人堆里找不到。唉，輕皖在心里低嘆，自己是丑小鴨嗎？隱隱期望可以變成白天鵝的丑小鴨。

不，怎么會是丑小鴨。輕皖輕輕打開房門，來到衛生間的大鏡子前，下巴微微抬高，背挺直，脖子向后靠一點，果然滿意地看到鏡中的少女呈現出一種清傲的神態。這是她從電視劇里學來的一種姿勢，輕皖又對著鏡子練了好幾遍，直到覺得無可挑剔，才又躡手躡腳回到自己的房間。

輕皖在床邊坐下，看著窗外的萬家燈火。李嵩連家在25樓，窗戶外是一片片高樓，裝飾著點點的淡黃色的或是白色的方格——那是窗子的輪廓，天上的星星有些遙遠模糊，稀稀疏疏幾顆掛在天邊，與地上交織成一片的路燈光、車燈光、霓虹光以及高樓中透出的燈光形成反差，卻又莫名的和諧。星星再密一點會繁亂，再疏一些又顯得單調。依稀聽到車在路上行駛過的聲音，輕皖想起中考完后，千里迢迢和一大群同學一起來南市考試，所住的賓館臨街，晚上睡不著，聽到的也是這樣的聲音。

那個時候，來參加南大附中的自主招生考試的有那么多人，現在只有自己一個人留在了這所學校。輕皖想起接到通知自己被錄取的電話時的傻樣，不禁笑出了聲。

那天考完試，從一中出來，輕皖很忐忑，總覺得自己發揮不好，一定考不上了。一想到要是考不上就得回家就近讀書，心里就一陣難受，自己這么用功讀書就是為了走出那個小地方，怎么可以再回去呢？心里不免又升出一些期望來，自己應該是能被錄取的吧！

心一直提著，提著，吃飯也沒胃口，搞不懂那幾個男生是怎么有心情打游戲的，他們難道不擔心?

輕皖熬過一天，第二天依舊心神不寧。李嵩巒看出女兒的不安，晚上便帶她去吃最喜歡吃的西紅柿雞蛋面。輕皖人沒精神，覺得渾身沒勁，腦袋有些昏昏沉沉，也想出去走走，于是父女二人來到面館。李嵩巒要了兩碗面，看見女兒依舊是眉頭輕皺，正要出口安慰，突然，口袋里的手機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