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那她倆。”沖著空著的兩個床鋪努努嘴,輕皖道,“我和我爸吃飯,不能和你一起了。”何止是不錯,我覺得學(xué)校的食堂都棒呆了!
“那你現(xiàn)在走嗎?一起下樓啊。”唐佳馨邀請,又問,“你吃過學(xué)校的食堂嗎?”
“嗯,走吧,我來學(xué)校參加自主招生考試的時候吃過一次,蠻棒的!”
兩人下了樓。唐佳馨去食堂,輕皖則去學(xué)校南門找自家老爸。
來到學(xué)校門口,遠(yuǎn)遠(yuǎn)望見老爹站在門口張望,努力從來來往往的人中找到女兒的身影。
“爸——爸——,我在這里!”她加快腳步,最后干脆一路小跑來到李嵩巒身邊,“爸,我跟你說,我們學(xué)校……”
李嵩巒攬住女兒的肩膀,臉上帶笑,聽女兒說著學(xué)校的事情,帶著女兒向飯館走去。
飯吃到一半,輕皖能說的都說完了,聽到的只是爸爸吃飯時發(fā)出的輕微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有些不滿了:“爸,你有沒有聽我說啊?”
“有啊,”李嵩巒從盤中抬起頭,依舊滿臉笑意,“你講的話,怎么敢不聽?”
看著爸爸的笑,她覺得心里有些悶,說不上來為什么,突然想起一個不愿意問卻無法逃避的問題,低下頭,擺弄著盤中的菜:“爸,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去?”并不看李嵩巒,仿佛這樣就可以阻止爸爸將回答說出來,爸爸也可以一直陪著自己了。
“嗯,我今天再住一晚,”頓了頓,“明天就回去了。”語氣輕快,聽不出對她的掛念與不舍。
輕皖突然明白煩悶來自哪里,爸爸一直是笑的,似乎從未擔(dān)心過自己,怨氣大發(fā),爸爸怎么可以這樣!口快說道:“你這么開心,干脆今天就回去得了!”語氣有些沖。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萬一爸爸真的回去了怎么辦,咬著嘴唇,低頭撥弄著碗中的飯菜,等著爸爸回答,卻是一陣沉默。
她心慌的不行,猛然抬頭,卻看到爸爸錯愕與傷心的臉,鼻頭一酸,莫名有想要掉淚的沖動,爸爸原來并不像表現(xiàn)出來的那般不在意她的遠(yuǎn)行。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她不是看不出來媽媽拼命壓抑的不舍與難過,只是她明白,如果分別時她也將傷感流露在臉上,媽媽會更難過。
她卻一直忽略了爸爸的感受,肆無忌憚地把哀傷不安掛在臉上,就像那次參加自主招生考試后。她剛剛到底說了些什么混賬話!她怎么會以為爸爸不愛自己呢?
輕皖嘴唇動動,想要說些什么來彌補(bǔ)一下犯下的錯,發(fā)現(xiàn)嗓子被什么堵住了,腦子也亂得整理不出完整的語句來。怎么辦,怎么辦,爸爸一定傷心死了。
“你開學(xué)了,上的還是省級重點(diǎn)中學(xué),咱們縣里不知道多少人羨慕我,我能不開心嗎?”她回神,爸爸臉上已是笑臉盈盈,看不出一絲方才的跡象,仿佛那傷心錯愕只是幻覺,“火車票買好了,我還是明天回去。”末了,又補(bǔ)充道:“爸爸得回去工作。”
“嗯。”輕皖低聲應(yīng)著,不知該說些什么好。她直罵著自己的蠢笨,爸,我錯了,這句話不能說出口,否則爸爸又要裝出快樂的樣子說自己傻,完全沒有做錯什么。
“爸,我想,今晚也去叔叔家住。”
她沒有錯過李嵩巒眼底閃過的驚訝與驚喜,高興自己總算讓爸爸開心了,而且有更多的時間和爸爸待在一起,在……爸爸回去之前。
“好啊,那走吧。”
“哎呀,不能就這樣走,還要回學(xué)校在宿舍阿姨那里請假的。”
“噢!好好好,走,去請假。”李嵩巒搓搓手,“你看,我都忘了要請假。”
輕皖笑,“是我沒說。”笑下面是掩飾極好的苦澀,我是多么混賬,現(xiàn)在才能注意到爸爸情緒的起伏,以前以為他……我,唉!心中懊喪,臉上的笑意愈發(fā)擴(kuò)大,不能讓爸爸更難過了。
李嵩巒是今晚的火車,輕皖執(zhí)意要跟去火車站送爸爸,拗不過女兒,只好同意。
火車站,人一如既往地多,乘車的人會踏上不同的列車,去往不一定想去卻必須去的地方,送行的人看著那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列車?yán)铮荒苈淠刈撸氐阶约翰灰欢ㄏ牖貐s必須回的地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輕皖選擇追求未來,就注定了為自己的人生增添更多的離別。
這是她的選擇,她必須要面對。
輕皖拉著爸爸的手,很糙,很暖,一會兒,她就要放開這為她遮風(fēng)擋雨的手,孤零零一個人在學(xué)校。輕皖不敢開口說話,害怕一說話情緒外泄,忍不住要掉淚。李嵩巒也不言語,父女二人沉默著,一直到站臺入口處。
她沒有買站臺票,是不能進(jìn)到里面去的。輕皖放開爸爸的手,低著頭,不說話。
李嵩巒幾次張了張嘴,叮囑的話,竟是一句也說不出來,最后,只說:“有事,打電話給我。”
有事,打電話給我,爸爸是你最堅實(shí)的后盾。
有事,打電話給我,爸爸不會讓你受一點(diǎn)委屈。
有事,打電話給我,爸爸不能在你身邊看著你了,只能通過電話聽著你了。
有事,打電話給我,爸爸怎么放心留你一個人在這里。
有事,打電話給我,爸爸會拋下工作,拋下一切來到你身邊。
有事,打電話給我,爸爸……
輕皖懂,她懂,懂這簡單的話語里蘊(yùn)含著多少的關(guān)切、掛念、不舍。“有事,我一定打電話給你。”輕皖輕輕地重復(fù)著爸爸的話。
父女二人,相對無言。別離,沒有痛哭,沒有絮絮叨叨告別的話語,也沒有難舍難分。兩句不輕不重的話,在兩個不善于表達(dá)、只為對方考慮的人之間,分量已是足夠。有些話,不必說出口,已了然于心。
輕皖目送著爸爸,看見他的身影被一層層的人逐漸遮蓋,最后轉(zhuǎn)彎處,唯一沒被遮住的頭頂,也消失不見,她在原地呆呆站了一會。機(jī)械轉(zhuǎn)身,走出火車站,招了一輛出租車,回校。
別離,一別,就是半年,這對于從未和家人分開的她來說未免太長。不是不想哭,而是不能哭。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里,沒有關(guān)心在乎你的人,你的眼淚太廉價,不會惹人疼惜,只會讓人覺得你懦弱,她一遍遍告訴自己,一次次憋回眼眶溢滿的淚。
回到學(xué)校,晚自習(xí)第二節(jié)課已經(jīng)開始,輕皖自覺沒有精神再去讀書,剛開學(xué)任務(wù)不多,徑直回了寢室。
教學(xué)樓到寢室這一段路,兩旁是高大的路燈,散發(fā)著昏黃的光,籠罩著路面。日光傾城,未必溫暖,更何況是幾盞路燈,輕皖身子發(fā)寒,回寢室后,昏昏沉沉爬上梯子,一頭栽在床上。